过了好半天，面包车才开走，楼道里，张扬跟母亲相对无言，泪流满面。
龚静看着七年不见的儿子。
七年前张扬才二十岁，还是个愣头小伙，现在儿子明显成熟了一些，眉宇间还多了一种英武阳刚之气！
她眼泪汪汪的，心里又是难过，又是高兴。
不管怎么样，儿子能活着出现在她面前，已经是她最大的幸福。
屋里传来阵阵浓烈的中药味，想到父亲，张扬问道：“妈，我爸在家？”
“在家呢！”
龚静的脸上浮上一抹忧愁：“你爸腿不好，两年前就不能走路了……”
“我知道……”张扬低下头，内心十分自责。
“哦对了，我怎么忘了让你进屋了，你看看我……”龚静急忙让张扬进屋。
这几年她最怕有人进屋。
前些年他们两口子为了给张扬还债四处借钱，把亲戚朋友都借遍了。
钱迟迟还不上，这几年只要有人来，肯定是讨债的。
要是亲戚朋友还好一些，可要是讨债公司的人来，一进屋就会把家里砸个稀巴烂。
进门之后，张扬心里更加难过。
这栋房子不光老旧，而且一共才十几平米，实在是小到不能再小了，还不如有些人家厕所大，却住了三口人。
龚静像是能感知到儿子的心境一般，小声安慰道：“这房子便宜，一个月租金才五百，挺好的！
晚上你睡瑶瑶的床……她大学开学了，在快餐店打了份零工也很忙，一个月才回来一趟。”
张扬默不作声，循着药味就来到了里屋门口。
门是关着的，他小心翼翼把门推开一条缝。
屋里的床是上下铺，老张窝在单人床大小的下铺，头朝里侧，不过还是能看到满头白发。
“妈，儿子不孝！”
张扬转头便给老妈跪了下去！
龚静来不及扶住张扬，又怕声音大吵到老张，老张这几年被多种疾病折磨，经常失眠。
所以她便弯下腰低声说道：“儿子，你回来就好，你回来了，你爸一高兴，病肯定能好不少，咱家会好起来的。”
“对！”
张扬斩钉截铁道：“妈，既然我回来了，我一定要让你们过上最好的生活！”
“妈相信你，你先起来，起来吧。”龚静眼中含着泪，急忙把儿子扶起来。
其实老张并没有睡，刚才外面那么大声砸门，他怎么可能睡着。
听到儿子回来的时候，老张内心巨震，立刻想要起身去见儿子，却意识到自己根本下不了地。
后来听到儿子在门口给他妈跪下了，老张想翻身过来看看，却还是忍住了。
这个儿子，让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时候的张扬很淘，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没少挨他揍。
可是他打心眼里觉得，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有出息！
然而，儿子才工作一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借高利贷不说，还失踪了！
面对突然出现的几十万外债，他和老婆两口子简直不敢相信！
他们最初认为孩子是被骗了，这几十万外债肯定别有隐情，就想等儿子回来了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等债主把张扬借高利贷时的监控视频拿来，两口子都惊呆了！
可是那时候，已经是张扬消失的第三年了。
而那笔二十万的高利贷，已经翻了快四倍，达到七十多万！
老张这辈子虽然没挣到什么大钱，但也算衣食无忧，靠着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跟老婆两个人出摊去早市，慢慢攒下了一些钱买了新房。
他万万没想到，原本平淡的生活，突然就变得狂风暴雨。
后来他又得了重病，本来还债就没钱，哪还有钱治病，这一拖又拖成了脑血栓，直接瘫痪。
这些年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
在听到儿子回来后，他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把张扬从小到大，连同这七年的艰辛生活都过了一遍。
“爸。”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扬立在床边，轻声说道。
其实张扬一进屋就发现老张根本没睡着，却也没着急叫老张，而是默默站在床边。
老张的心潮起伏直接反应在了呼吸上，张扬能感觉出来。
等老张的气息终于平稳了下来，他这才开口。
老张的肩膀动了动，然后便转过来看了张扬一眼。
“回来了。”老张的语气很平静，就好像张扬只是上下班回来一样。
“爸，我回来了。”看着明显苍老了很多，满头白发的父亲，张扬又开始自责。
“回来了就好，”
老张朝站在张扬身后的老伴看去，说道：“去焖点饭，再把冰箱里那块肉拿出来，给儿子做个红烧肉。”
“我这就去！”龚静急忙转身去了。
儿子刚回来，对于老两口来说，最最重要的是给儿子做顿饭。
冰箱里那块五花肉已经冻了半年多，肥瘦均匀，成色很好，买回来后老两口一直舍不得吃，就想等着儿子回来，给儿子做了吃。
“坐下吧，怎么回家了还这么拘谨。”老张见儿子还站着，便拍了拍身边的床沿。
张扬笑着坐到床边，整个人也轻松下来。
“咱爷俩几年没见了？”老张问。
“七年。”张扬本来笑着的脸又平淡下来。
“七年了……”老张长叹一声，说道：“这些年我一想你啊，就想得睡不着觉。”
“爸……”
“儿子，爸知道你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肯定不会这么长时间都不回家，也肯定不会去借那笔钱的。”老张拍了拍张扬的手臂，说道。
一时之间，张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犯下这么大的过错，父亲一点都没有怪他，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假如此时老张怪他，骂他，甚至打他，他心里反而会觉得好过一点。
终于，他长出了口气，说道：“爸，七年了，我无时无刻不想回来，现在我终于回来了，我会让咱们家过上比从前更好的生活。”
“嗯。”
老张如今已经五十，是知天命的年纪，他很现实，不会像老婆龚静那样感性，被三言两语打动。
儿子失踪七年，只要回来了就好，老张绝对不会相信，如今的儿子已经脱胎换骨，再也不是当年的张扬了。
所以当张扬说出那番话的时候，老张的反应便有些平淡。
一个年轻人，有这样的豪情壮志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家里欠了这么多钱，就算张扬明天就可以找到工作，猴年马月才能把债还上。
眼前的当务之急还不是过上好日子，那个实在是太遥远了，想办法把债还上才是正经。
日子过的这么难，根本见不到光，怎么会说变好就变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