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走走停停，虽然路上没有什么风景，但是许宁依旧看的津津有味。在路边看修车的师傅将车胎一点点扒出，在桥边看一艘艘小船嗡嗡地飞驰而过，留下的波浪缓缓打散在岸边。看树下乘凉的光膀子大爷抱不停的挥动蒲扇。看到足浴店的坐台小姐酥胸半露朝着许宁招.....
咳咳咳，看足浴店的技师积极揽客，嗯。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许宁招架不住，不敢多看，赶紧快步走开，身后隐约，似乎，好像传来了取笑之声。
许宁面不改色，我辈读书人当知，温柔乡亦是英雄冢，红粉皆骷髅，倾城化白骨，色即是空，空即是......
等许宁回过神来，天色已经黯淡下来。
想不到这一走，竟然走了快一个钟头。
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路上依旧有不少行人，所以许宁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回去太早也很无聊。炎热潮湿，吵闹异味，甚至不如外面自在一些，起码能吹吹晚风，不像是宿舍，像是蒸笼。
室友基本上人手一个小风扇，来度过这炎炎夏日，许宁知道自己待不久，也带不走，就不想花这冤枉钱。
赵华很诧异，问许宁晚上这么热，是怎么睡得着的，许宁回答，主要靠忍。连赵华都人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看起来，许宁能不靠风扇睡着，比许宁靠六百分都让他佩服。
许宁拿到了一个貌似很高的分数，在赵华看来，根本没有不开心的理由。
可是只有许宁自己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了进入复旦大学的机会，好像也失去了自己喜欢的人。
这波啊，这波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成绩出来的那一晚，许宁看着自己的分数，久久不能释怀，他不知道自己高考那天到底发的什么疯，又为何要那么做。
屏幕中那糟糕的分数，已经与复旦无缘，想要进入那个大门，再加三十分差不多。
我曾经放弃了梦想，想要拥抱那个月亮，如今梦醒了，天也亮了。
记忆中的街道渐渐浮现，无论路有多远，终会到达终点，看着眼前破败的小区大门，许宁突然没有了回去的心思。
扭头走向马路对面的站牌下，坐在长椅上，背靠明亮的广告牌，眼神空洞又平静。
如一只搁浅的蓝鲸，不再摆动，因为这片沙滩，是它自己奋力游上来的，或许它只是想游到浅水区，可惜没把握好距离，怨不得别人。
深夜，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大门口的声控灯已经很久不再亮了，看来就算是上海，这个时间也都已经在家休息了。
看看时间已经快到十一点，许宁有些犹豫，因为已经很晚了，这个时间，母亲大概早就睡了。母亲是习惯早睡的，一般九点多就会入睡。许宁想要打电话，但是又怕会打扰母亲休息。
想了想，还是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因为母亲是知道昨天出成绩的，若是一直不打电话，母亲一定会担心。
铃声响起，没响几声，母亲就接了。
“喂~，小宁。”熟悉温柔的声音传来。
“...喂...妈，是我。”只是一句，许宁就不敢多说。
“哎，我知道，咋这么晚打电话啊，总不会是才下班吧，吃饭了没。”
许宁咽了口唾沫，说道“不是，早下班了，跟同事一块吃完饭回来嘞。然后我想着不是没有几站了吗，就走回来的，然后回来后又把衣服洗了洗，出去买了点东西，然后收拾收拾就半夜了......”
许宁语速很快，说了很多。母亲也安静听着，时不时地问上几句。听到儿子走回的宿舍，还是有些心疼，责怪许宁怎么不坐车回去，省这两块钱干嘛。许宁笑着解释说昨天换的零钱就剩两块了，明天还得用，懒得去换了。
“小宁，你嗓子咋啦，怎么听着有点哑啊。”母亲还是犹豫着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许宁赶紧将手机拿远一些。捂着嘴巴，深吸两口气。这才将手机重新放到耳边。
带着玩笑的语气说道：“啊？有嘛？可能是昨天感冒了吧。妈你不知道，上海也可热了，还是那种闷热闷热的，晚上都睡不着，比咱老家都热。我这几天睡觉都没该被子，估计昨天晚上突然降温，然后有点感冒。”
“不过没事，今天同事带了感冒药给我，我吃了两顿，好多了已经，估计明天就好了。”许宁语气十分轻松，仿佛真的只是个小感冒，嗓子有些沙哑而已。
母亲不疑有他，还是叮嘱道：“晚上再热也得盖个被子，不中的话盖个毯子也行，可别啥都不盖。不然冻着了净难受，上海可不跟咱这样，看个病贵得跟啥一样。”
许宁笑着回应，“对，这边看病确实贵，谁叫咱没有这的医保不是。估计有医保会好一点吧。”
“给那吃的咋样啊，吃嘞东西贵不贵啊？”
“还行，菜比较贵，也有便宜的。我一般都去上班地方附近一家拉面馆吃，十五一份吧。有时候吃水饺，味道不错，在这算便宜的了。”
“咦，这么贵，一份拉面要十五啊都，我的老天爷，啥面做的，怎贵。”母亲十分惊讶，许宁笑着没搭话，要是让母亲知道这里一份小面卖三十五，估计更惊讶。
“也别光吃面，外面有卖鸡蛋啥的没有，早上吃点。可不不吃早饭啦，你胃本来就不好。”
“哎哎，会的，我还买了牛奶放寝室，有时候早上拿一袋。”
“也别胡买八买的，那边东西这么贵，跟咱这又不一样，别到时候......”
“哎呀，我知道了妈，你儿子又不小了，这还能不知道，再说上海这地方东西也不是我想买就买的不是。”许宁笑着打断了母亲，省得母亲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
“对了妈，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母亲那边明显停顿了一下，“马上就睡，这两天睡得晚，刚在屋里看电视。”
许宁忍住笑意，没有揭穿母亲的谎言，听筒里明显只有母亲的声音，根本听不到电视的声音。
“嗯，行，别看那么晚，这都几点了，该睡了也。”
“中中，一会儿挂电话就睡。”
“对了妈，成绩出来了，昨天夜里出来的，太晚了我就没给你打电话。”
“没事，该睡还是早点睡。”
随后母亲的声音变得小心了许多，“考...多少分啊？”
“总分621，一本线523，超了一百分吧。”
“中，不瓤，考的不少了也。”母亲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后问道：“小宁，啥时候选专业还是选学校啊，听恁哥说出了分还得选专业选学校。”
“你有啥想学的专业某，有没有那好就业的专业，现在学校还包分配不包，记得以前那大学还报分配啥的。”
“妈。”许宁叹了一口气，“都啥年代了，大学早就不包分配了。”
“你不用担心，我回头跟我班主任商量商量，看什么专业比较合适，你不用操这心。”
“放心好了，你儿子考得不差的，不至于最后找不到工作。我们班主任对我很好的，估计我不给他打，他明天也要给我打了。”许宁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中，那就中，那就中。”母亲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是重复着，声音渐不可闻。
“没事儿妈，你不用担心，我们到时候商量好了告诉你，你看看行不行。”
“哎哎，中，你们好好商量就行，我也不懂这些儿。”
“嗯嗯，那你跟俺爸也说一声，我就不再打电话了。早点睡妈。”
“嗯嗯，中，不用打了，你也早点睡。”
随后许宁挂断电话，将手机装进兜里。
仰头看着夜空，不停地眨着眼睛。
天上月，皎洁清亮，眼中月，影影重重。
第二天上班，不知是谁多嘴，许宁的分数已经在保安队人尽皆知。许宁猜会这么无聊的，八成就是赵华。
许宁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骄傲吹嘘的，而且，这件事要是传到物业经理耳朵里，那自己这个小保安也敢到头了。这才刚来半个月，许宁还不打算这么快离职。
队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先是恭喜了一下许宁后，就让底下的人注意些，不要在物业那边讨论，影响不好，因为保安工作是不招暑期工的。
训话结束后，许宁瞪了赵华一眼，但是这货嬉皮笑脸的，显然没有什么用。
许宁撒谎了，他昨天对母亲说会跟班主任商量，但其实他没打算询问老刘的意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后来老刘在群里发通知说志愿填报需要签字确认的可以回去找他，有人在群里询问能不能代签，老刘说最好自己签，实在回不来可以授权别人。
许宁肯定是回不去的，就给老刘大了个电话，让他到时候帮忙签一下。老刘答应的很爽快，还问了问许宁的近况。
许宁笑着说自己在上海当保安，老刘没有说什么，说也挺好的，比进厂强。
两人也并没有寒暄太多，对于许宁高考的失利，刘经纶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这让许宁有些忐忑的心境回复平静，却也有一些失落。
直到最后，老刘询问许宁，有没有复读的打算。
“你有没有想过复读再来一年，就这么走了不是有点可惜了嘛。”
听到他建议自己复读，许宁竟然觉得有些开心，说明在老刘心里，还是关心自己的。
不过，许宁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拒绝了。
“回来复读一年，学校不收你学费，说不定还奖你钱。你现在分虽然不低，但是那些顶尖的大学还是差了点，再熬一年，走个顶尖双一流学校不中吗。”
双一流的名字确实让许宁动摇，“算了老师，我想早点出来，不想让家里再等一年了。”
刘经纶还欲再劝，听到许宁这么说，也只好作罢。
“那你想去哪个大学，学啥专业，有想法没？”
许宁想了想，笑道：“郑州大学部不是挺好的，还离家近。专业，估计是金融这一块吧，这不是你原来想学的专业嘛，我替您试试。”
老刘也笑了，当时自己在班里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想不到这小子还记得。“净瞎能，也行，自己想好就中，再好好想想，不着急。”
“嗯嗯，好。那老师，不耽误你上课了，再见。”
“嗯嗯，再见，注意安全啊，别乱跑。”老刘还是习惯性的叮嘱了一句。当班主任的都这样，听到学生在外面的时候，就习惯性的多唠叨几句安全问题。
挂了电话，许宁觉得轻松多了，沉闷了许久的心情终于放晴。
其实仔细想想，自己也没有对不起谁。初中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许宁都比较独立，很少让家里担心，一般事情都是自己做主。
高中三年也没有让母亲去过学校一次，城里的公交车自己都要摸索，母亲肯定坐不明白。母亲也只是知道儿子成绩还不错，奖状倒是年年有，至于具体多少分，其实是不知道的。所以听到自己考了620，也只会觉得惊喜开心。老刘虽然知道自己平时成绩，可是平时成绩与高考差个二三十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紧张，没发挥好，状态不好，都有可能。虽说很难想象许宁这中性子的会在大考上发挥失常，但是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至于郭亦涵，与她无关。
所以说到底，自己唯一对不住的，就是那个高中的自己。那个意气风发，剑指复旦的狂傲少年。
对此，许宁在心里默默说了声抱歉，不奢望他的原谅吗，但是渴求他的理解，那个决定，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不是吗？
恍惚间，许宁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气，来自内心深处。
十七岁的许宁说道，希望你我都不会后悔。
许宁握拳轻轻拍打左心房，没有回应。
这些天，许宁无数次的打开聊天框，又无数次的合上手机。编辑好的短信总是删了又删，总有千言万语，却总是堵在喉间。
填志愿的时间到了，许宁找了家网吧，坐在电脑前。上海的网吧除了比老家的贵一些，其实差距并不大。
一共三个志愿，许宁只填了两个，一个复旦，一个郑大。
他当然知道复旦考不上，但还是填上了，给自己的高中画上了一个并不完美的句号。
十七岁那个自己嗤笑一声，看起来并不买账。
走出网吧，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许宁不禁微微眯起眼睛。快步走到阴凉处，避免被烤焦的命运。
掏出手机，将早就编辑好的消息发送了出去。
双手插兜，漫步在上海的街头。但是正午时分，感觉这样有点太傻逼了些，于是还是加快脚步，回到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