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时多少豪杰（四）
琴音似乎被赋予了庞大的能量，推动着浪花朝着岸边击打。
“千古风流人物。”
陈庆文目光微凝，朝着烟雨楼的阁楼上望去，似乎察觉到那一道道坚毅挺拔的身影有所动摇。
冰泉冷涩弦凝绝，暂歇瞬息复杂弹。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直至此刻，所有人眼前仿佛见到了金戈铁马的古战场，雄马嘶鸣、刀枪交错的紧张感扑面而来。
“哈哈哈，那小子抽风了，恁怎地还护着他！”
水虫大笑道，“这时候还说什么鸟语，待我把这黑鳖孙砍了，再把你的嘴割下来泡酒！”
“力气不大，浑话说得比俺中听！”韩彦朴冷喝道，又是一剑落下，震得水虫连连后退。
船头上，李仲永、杨万里、韩彦朴、王鸿以及剩下的三个官兵以陈庆文为中心围成一个扇形。
王鸿躲在最后，带着颤音说道：“小官人这时候就不要吟了，俺听了去也带不回给俺媳妇听呀！”
“这时候小命要紧，还想着你媳妇啊，大丈夫当精忠报国也！”杨万里咬着牙说道，连续高强度的挥剑、撞击，他的虎口处早已震裂，鲜血顺着剑身滴落。
越来越多的水寇爬上船，持刀朝着陈庆文等人逼近。
实际上，除了陈庆文，其余皆是不解，既已身处险境，又为何突然吟诗，这不是脑子有问题吗？
“怕是读书读傻了，你们还拼死护着这傻狍子等死吗？”水虫嗤笑道。
水寇们闻言皆是哄堂大笑起来。
不错，在他们眼中，这些肉票的死亡已成定局，在他们死前嘲讽几句心中痛快。
“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干这一票大的，回去吃酒！”
“吃完酒了去窑子逛逛，裤腰带松得很！”
“……”
这些水寇说着这些浑话，一来再次振奋士气，毕竟拼杀时也折了几个兄弟；二来消磨敌方求生意识。
困兽犹斗的道理他们都懂得。
花蛇隐隐察觉不对劲，灵光一闪似是想起什么，目光立刻朝着烟雨楼望去，见到竹青锋他们的身影，心中所担忧的事情很可能会发生。
“水虫！快堵住那小厮的嘴！”花蛇暴喝道。
“哼！看样子就一个书生，怕他个球！”水虫不屑地说道。
花蛇暗骂这水虫就一蠢货，他虽然听不懂陈庆文所说的诗词，但绝对没有突然发疯那么简单，他心中升起一个念头，那立于船头的书生正在给岸上的某人传递信息。
他啐了一口，指望不上水虫了，只能自己动手！
旋即，花蛇的身影在拼杀中悄然消失。
“乱石穿空，惊涛拍案，卷起千堆雪……”
铁骑突出刀枪鸣！
蓦地，琴声铿锵有力地四散开来，江水狂涌拍打在岸边上，激起漫天水幕。
水幕泻下，江面上似乎升起一片一片的薄雾。
“江山如画……”
噗！
花蛇陡然从陈庆文面前的水中窜出，毫不犹豫地拔刀砍去。
李仲永等人皆是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措手不及。
“陈官人！”
“陈小厮！”
“大哥！”
陈庆文忍着右肩的剧痛，拔起剑格挡。
锵！
花蛇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仓促间陈庆文勉强接下这惊险的一击，但是长剑也被花蛇击落。
然而花蛇并没有给陈庆文喘息的机会，大刀呼啸而来。
陈庆文用尽所有力气，怒吼道：
“一时多少豪杰！”
只听烟雨楼中爆出弓弦之声。
唰！
寒光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穿越重重烟幕，破空的声音接踵而至，仿佛震碎云霄。
在陈庆文眼中，仅是一个瞬息，一支箭矢准确地射穿花蛇的手掌。
“啊！”
花蛇发出痛苦的嚎叫，一时间其余水寇皆是大惊失色。
“肉票有救援！”
“他们在哪里？”
“往岸边看！”
这时，一些眼尖的水寇指着烟雨楼上的身影喊道。
众人猛然看去，只见一名青年正在弯弓，又是一道寒芒疾驰而来，“噗”地一声过后，一个水寇应声倒下。
水虫收起脸上的得意之色，眉头紧皱，他就算再蠢此时也应该明白花蛇所言何意，但事已至此，他只感觉被人戏耍，恼怒道：
“好你个书生，竟是将求援的话隐在诗词里，欺负我等没读过书！”
花蛇直接朝着烟雨楼那边喊道：“竹青锋！这里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插手！”
……
竹青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知为何，他这两箭射出之后，心中豁然开朗起来，总觉得很是痛快！
“一时多少豪杰么……”
竹青锋神色严肃，一掌竟是将木质栏杆拍断，对身旁的十一个兄弟沉声道：
“兄弟们，大声告诉他们，我们有多少豪杰！”
“十二！”
响亮地吼声宛如苏醒的雄狮，一股肃杀的气氛从他们身上散发开来。
来往宾客见状皆是震惊不已，唯有部分高官富商才知晓内情。
平日里热情待客的竹管事，乃是勤王军下的都头之一，女真发动靖康之役时，竹青锋可是上阵杀敌，救国救民的真英雄。
所以，烟雨楼虽名为青楼，里面的姑娘却从不卖身，这一规矩哪怕是朝廷重臣也不会轻易打破。
竹青锋轻拂腰间宝剑，眼底闪过一抹柔情，低吟了一句“老伙计久等了”之后，猛然抽出，剑指江面下令道：“诛杀水寇，为民除害！”
……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竹雨柔轻语道，琴声到了此时才彻底停歇，她的指尖已经渗出血液，在黛紫色的纱巾之下，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逐渐浮起。
她用手绢擦了擦血迹，收起木琴悄然离去。
……
黄廷佑脸色已经极为难看，本是稳妥的局面竟是被那书生的一首诗词打破。
同时，他更是对竹青锋愿意出手相助感到惊讶。
在他的印象中，竹青锋一向不会多管闲事，可又为何突然出手？
“一时多少豪杰。”
黄廷佑仔细咀嚼了方才那首诗词，忽然记起竹青锋乃是勤王军的手下，暗叹道：“竟是把此事忘了……”
程允升满脸笑意地走到黄廷佑的面前，模仿后者之前得意的神态，笑道：“黄官人终究是棋差一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