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酝岛的幕府军们从未感到空气这样焦灼过，只不过来了一个人，死了一个人，走了一个人，世界好像突然就不一样了。
来的人为什么来的，表面很清楚，实际不清楚。
死的人怎么死的，完全不清不楚。
走的人为什么走的，之前不清楚，现在更不清楚了。
明明完全看不清楚，偏偏还让大家看见了一部分，那也就怪不得大家议论纷纷了。
“从听到灰门将军承认勾结愚人众这件事时我就有些懵了，咱们之中真的有人在勾结愚人众吗？那些家伙可是想要把八酝岛连同岛上的平民和咱们一块儿毁掉啊！”
“你竟然才懵？从那个黄毛死在军营里时，我就察觉到不对劲儿了，只是说不清到底怎么不对劲……”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没有勾结愚人众。”
“我也没有，谁会喜欢跟那群到处惹是生非的家伙合作啊？”
“利益，绝对是为了利益啊，不是有人说过‘为了多少成利益大部分人就敢铤而走险’吗，理解不了的事只要从获利者的角度看就能理解喽。”
“反正从各种情况来看，幕府军内部绝对有人勾结愚人众了，这点大家应该没有疑问吧？”
“我现在处于‘不相信有人会勾结愚人众’和‘知道确实有人勾结愚人众’这两种相反想法的夹缝里……”
“你们说……会是灰门将军吗？”
“你这么好奇，要不替我们去问问？”
“我、我还想活着呢！”
无名士兵无奈地摇了摇头，距离阵前对话过去一个小时了，灰门将军始终待在军营里，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也是沉得住气。
可幕府军的士气已经跌落到了低谷，军心彻底散了，外有海面上密密麻麻伺机而动的反抗军，内有扑朔迷离的勾结愚人众之事，如果政仁大将还在这里，应该能镇得住这个场面吧。
灰门中将不行。
虽然他现在的确是八酝岛幕府军的最高统帅，但他不是姓‘九条’的。
稻妻的三大奉行，社奉行管理礼仪与文化，勘定奉行管理财政与贸易，天领奉行管理司法与军队。
初代天领奉行大人就是姓‘九条’的，一直传承至今，现任天领奉行大人还是姓‘九条’的，幕府军是由天领奉行选拔、训练、并掌控的，幕府军历任大将都姓‘九条’，实际上幕府军听的是九条家的命令。
放在平时大家自然不敢违抗军令，可现在九条家的长子——在稻妻几乎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都被调走了，自身难保，生死未知，灰门中将一个外姓人说的话还剩多少分量？
恐怕再撑一个小时，幕府军就到极限喽。
无名士兵叹息道：“就没人关心政仁大将吗？他真的会被处死吗？”
“听说大将触怒了愚人众，愚人众又和天领奉行大人有密切合作，然后就……”
“虎毒不食子，我不太信……”
“万一是愚人众要挟了天领奉行大人呢？比如把握了他的罪证，不老实听话就把罪证报告给将军大人？”
“勾结愚人众这件事已经触怒将军大人的天威了吧……”
“所以天领奉行大人不想暴露这件事，就……？”
“那咱们应该去救政仁大将啊！天领奉行才是反叛者，政仁大将和将军大人的意志是一致的！”
“这得看灰门将军的意思了，不然违反军令可够喝一壶的。”
“你们是谁带出来的兵啊？这么没骨气？”
“别说骨气了……与其跟愚人众勾结，我都想投靠反抗军去！”
“别说骨气了……与其被愚人众不明不白的害死，我也想投靠反抗军去！”
“你有骨气，你去试试单枪匹马突破反抗军的防线，再单枪匹马把政仁大将救回来？”
“那、那肯定要大家一块儿去啊……”
“就是说你想煽动大家造反喽？”
“我不是，我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才过去半个小时，无名士兵已经看到好几位军官匆匆进了灰门将军的营帐又面色不安的离开，另一边的反抗军倒是气氛越来越好，在海上坚持不懈地宣传着“别让愚人众得逞，别让自己的良心失望”、“缴械不杀，共襄义举”之类的话语。
如果反抗军贸然进攻的话，就算军心涣散，受到生命威胁，大家也会为了自己而战吧？
但可惜，那位『现人神巫女』的确足智多谋，不给弟兄们一个痛快，而是慢刀子割肉，割的还不是肉体，是心理……
“算算时间，以九条政仁的速度，这会儿应该回到九条阵屋了吧？”
那位『现人神巫女』忽然发话了，她站在反抗军的战船上，将一本书卷成喇叭状向幕府军报时，或许是使用了元素力，声音很响亮，大半个军营都能听到。
无名士兵心中一突，这就代表着，如果政仁大将真的有生命危险，那剩余的时间就不多了……这是一根导火索，『现人神巫女』点燃了它。
沉默着，沉默着，果然，有位少将爆发了，他对着灰门中将的军营大喊道：“我可不愿意像你这般不忠不义！”
这位少将好像是政仁大将一手带出来的吧，毕竟整个军营有二分之一都是政仁大将的直属部下…包括灰门中将。
看样子少将是想回去救援政仁大将。
嘛，没办法，毕竟是直属部下，平时已经受了那么多恩惠，那位『现人神巫女』又信誓旦旦的样子，如果是真的，这次政仁大将也算是为了保护大家才出事的，既然如此，就算不确定真假也得意思意思吧。
“想要救援政仁大将的，随我一起杀出去！”
一呼百应，但还差得远呢，这点人只够驾驭一艘中小型战船。
“没有人了吗？你们就这般没骨气吗？”
留在这里多好，人家反抗军又不进攻，非要去以少碰多？
“哼！我们走！”
一艘小型战舰孤零零的冲向反抗军的船队，简直是在送死，本应该如此……
“我很欣赏你们的忠义，上缴兵器与甲胄，我便放你们平安离开——以海只岛『现人神巫女』和『海只大御神』的名义发誓。”
无名士兵远远看到那位少将和不足百名士兵犹豫之后照做了，然后……
“政仁大将于我有恩，我得回去救他！”
“我也去！”
“我也……”
突然多出来的这些根本就不是政仁大将的直属部下，甚至是和政仁大将关系最差的一群人，他们…是鸣神岛各大家族送来镀金的酒囊饭袋，本来以为拿下海只岛跟吃饭喝水一样，现在被反过来包围，又群龙无首，还背负不定时的镇物炸弹，怕是快要吓尿裤子了吧？
带的家臣倒是不少，哗啦啦一片，声势浩大。
有他们开了这个好头儿，忠义之声一时间不绝于耳，明明集合起来都可以尝试撕破反抗军的包围圈了，却神奇的全都老老实实向反抗军缴兵卸甲……
无名士兵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整个军营都快跑了三分之一了，那剩下的人还怎么对付反抗军？
留在这里反而变得危险起来了！
然后他突然想起自己也曾被政仁大将特别关照过，便喊来了其他几位无名士兵：“政仁大将是为了咱们而赴死的，得回去救援他才行啊！”
“你说的对！”
“我赞同！”
幕府军军营就这么空了一半。
“剩下的不要再负隅顽抗了，这种情况下八酝岛无论如何都守不住了，你们又何必再为了愚人众豁出性命？只要上缴兵器、甲胄与战船，我便放你们平安离开八酝岛——以海只岛『现人神巫女』和『海只大御神』的名义发誓。”
……
没有任何征兆，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一觉醒来就收到了家主的传信，要求自己前往八酝岛顶替兄长的大将职位，并尽快拿下海只岛。
登陆战不好打，大规模登陆作战对地形、水文、气象和敌情情报准确度都有着严苛的要求，适合登陆的地方往往是敌人的重点防守区域，不重点防守的地方又不适合登陆，适合登陆的涨潮时机也就那么几个，也是同样的道理。
在登陆的时候，进攻方一旦下船，几乎就是对方弓箭手的活靶子，还是陷在沙滩上移动缓慢的那种，但为了快速抢占滩头阵地，一部分死伤是绝对不可避免的，之后还要面临补给问题和在陌生地形展开进攻的问题。
兄长的进攻又比较正经、保守，面对反抗军那位诡计多端的军师很难占到好处。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好长一段时间对于反抗军的进攻都没有大的进展，职位调整这件事是可以预见的，但这么突然，连交接仪式都没有进行，兄长就已经回到了九条阵屋，其中似乎有什么隐情……
嘭！
船下传来异响，打断了九条裟罗的思考。
“怎么了？”
“裟罗大人，好像是触礁了。”
“这条航线不知道通行多少次了，怎么可能会有礁石！”
做出这个判断，九条裟罗刚向水下望去，船底又传来“嘭”的一声炸响。
“船底漏水了！快来人啊！”
嘭！
第三下之后，站在甲板上似乎都能听到船底“咕嘟咕嘟”往里进水的声音了。
九条裟罗叹了口气，纵身跳入水中，一打眼就在船下发现了那个鬼鬼祟祟的黑袍身影，她抬手释放出一团雷电，在水中却是消耗异常的快。
那黑影十分轻蔑地左手举着岩盾抵挡，右手握着一团水旋涡还在对船底搞破坏。
“嘿嘿！在水下你打不过我！”
这人凭什么在水下也能说话？
冷冷地注视着黑影，摆脱纠缠过来的几枚水刃，九条裟罗当即选择上浮，而后下令道：“转舵靠岸，我们弃船！”
似乎没想到她这么果断，黑影愣了一下，在手中的东西制造出船底的第四个破洞后，他犹豫着冲出了水面。
“你是何人？”
“说出吾名，吓汝一跳，吾乃浪里黑条小白龙！从今以后这片海域都归我管了，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可知道这是天领奉行的船？”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谁都一样！”
“哦……你是在阻拦我们靠近八酝岛？”
“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九条裟罗冷哼一声，张开黑色的天狗翅膀，从渐渐靠近陆地并渐渐接近沉没的船上飞了起来：“上岸之后你们徒步向八酝岛前进，我先赶过去看看。”
“喂，你敢走的话，这船上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九条裟罗没有理会黑袍人的叫嚣，充盈的雷光缠绕在翅膀上，天狗的力量配合雷元素的力量疾驰而出。
黑袍人急了，几十道风刃呼啸着飞向船上，却有两位神之眼持有者默不作声地把风刃全挡了下来。
“嘁！”
黑袍人顾不得损耗，踩着一柄剑，风力全开，追了上去。
“你这样搞得我像一个小丑……”
对于这种新型的飞行方式和速度有些惊讶，但九条裟罗懒得多说一句废话，只是又提了些速度。
“喂！喂！”
“你竟然还追得上？”
“有破绽！伪·风神之诗！”
一个巨大的风团并非是在当前位置而是在前方有些距离出现，它由上百道风形成，同样不顾损耗的飞速旋转，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引力，而九条裟罗就像是自己扎进去的一样，终于被影响了速度。
一刻都没有停顿，风团外面构建出了一座四四方方的小黑屋，这是由岩元素力组成，每当九条裟罗试图打破某一方时，就会被重新裹上一层。
对于速度型对手，黑袍人还真没有什么应对方法，所有攻击，命中不了就是白费力气，好在对方给了机会。
“耗吧，看谁耗得过谁。”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想知道九条政仁被怎么处置了？”
“你果然是！”
“他把那件事告诉你了吗？”
“可恶！”
“天领奉行和愚人众勾结你知道吗？”
“妖言惑众！”
把精神力全部拿来做了一个超级无敌加厚版小黑屋后，黑袍人摇了摇沙漏，优哉游哉的在外面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