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的声音清晰温和。
那慢条斯理的声调，听上去甚至有些温柔。
可行天氏的身上却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锋芒。
他自己的内心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自己的核心神形送了出去，结果对方却一点都不稀罕，转手就给了他怀里的一个小男孩。
对方还告诉自己，自己欠他的，他会自己拿。
自己拿...
这意味着今天自己或许可以得到战神的原谅，但至少在林九这里，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
他以后会以他个人的名义再找自己做一次了结。
行天氏本能的看了一眼锦绣，沉声道：“殿下，这也是战神陛下的意思吗？”
“你耳朵是不是聋了？”
林九笑了起来，他笑呵呵的看着行天氏：“这是我的意思，殿下，看看我，这是我这个七级蝼蚁的意思，你欠我的，我会自己找你拿。”
他语气中的内容很不礼貌，但声音却还是透着一种该死的温柔。
锦绣没有说话。
行天氏眯了眯眼睛，淡淡道：“今日之后，行天氏与战神界的所有恩怨都会一笔勾销，这是战神陛下的意志，不管你有什么想法，陛下都不会同意的。”
林九沉默了一秒钟，他似乎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睛，茫然笑道：“这跟我有关系吗？”
“......”
行天氏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的看着林九。
战神不同意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至尊不同意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你父亲不同意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凭什么没关系？
“我想做的事情，不需要谁同意或者反对，我想找你，谁也阻拦不了。”
林九嘴角轻轻勾了起来，那张干净的脸庞无比的灿烂：“至尊可以杀了我，但不能让我改变主意，谁也不行。”
神形凝聚的光芒此时已经逐渐跟林十一融为了一体。
受到神形的刺激，林十一下意识的在林九怀里动了动。
林九顿时止住了所有声音，他不再多说，对着锦绣点了点头，然后旁若无人的抱着弟弟在一片沉默中离开了大厅。
行天氏依旧在保持着沉默，只是眼神变得有些恍惚。
近期不到十万年的时光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滑稽。
他曾经居高临下的俯视过战神。
他曾经轻描淡写的打压过战神。
他曾经跟战神在茫茫深空中生死搏杀。
他曾经在战神的剑气下尊严尽失。
如今他跪在了战神界。
那位新晋的至尊连俯视的目光都懒得给他一个。
可是他的儿子，却一本正经的告诉他，还有一笔账没有还。
一切像是一个轮回。
他曾经最大的对手已经坐在了帝皇的宝座上。
他未来的对手，会不会变成曾经最大对手的儿子？
林九...林九...
现在的林九，只是七级巅峰的武道天绝。
这个实力在中立阵营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但却还不足以名传星空。
可事实上，林九的名声在整片星空都堪称是大名鼎鼎。
不仅仅是因为他做过的那些荒唐事，同样也是因为他的优秀。
这是一个当着战神的面就敢去杀战神亲信的疯子。
一个随心所欲，没有原则，没有底线，没有规矩的疯子。
天生的中立生物。
这是时空回廊那位大帝的评价。
这是正面的评价吗？其实不是，所谓天生的中立生物，换个说法，那就是他可以变得比混乱生物都要混乱，比秩序生物都要秩序。
只要他想做某件事情，那任何东西，任何规矩，任何道德都没有办法限制他，只要他想，他可以不在乎任何后果。
战神很不喜欢这个儿子，尽管锦绣多年来一直想要缓解这个现象，可父子俩的关系始终都极为僵硬。
可战神又不得不重视这个儿子。
因为林九的优秀着实太过纯粹。
万载时光内，从一级权限直接抵达七级巅峰，这还不是林九的极限。
武道权限七级名为天绝。
在这个阶段，随着生命层次完成了飞升，从天绝到修罗的道路上，是一个养意蓄势的阶段。
所谓的意，指的是自己的武道意志，自己的武道理解，自己的武道观念完全融合，不断锤炼自己的意，最终蜕变，由意而成势，最终一举迈入修罗的大门，以势为基，凝聚自己的第一道神形。
林九的状态，应该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可以以势铸神形了。
换句话说，在很早之前，他应该就可以直接推开修罗的大门成功晋级。
他本身积累足够，至尊血脉的天然优势也足以让他这次晋级无视掉大部分的风险。
可现在的林九呢？
他已经到了天绝的巅峰，但整个人却还处在养意的阶段。
这种现象不可能有别的解释，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一直在压制自己的层次，不想太过急切的晋级。
而随着他战力的不断增强，又在不断的压制自己的层次，这同样也是对自身意志的一次磨炼。
没人知道他会压制多久，但他的这种行为却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会一直压制到自己再也压制不住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的意彻底圆满，瞬间成势，整个人的实力都会在成为修罗的第一时间开始不断的突飞猛进。
也许不需要多久，快的话，再有一个万年，林九就会成为行天氏都必须要重视的人。
如果他真的可以成为至尊子嗣中第一个突破成为巅峰强者的人，行天氏已经有预感，那个时候自己也许会成为更大的笑话。
自本世界初生以来，所有的至尊子嗣，除了拥有皇曦和曦白双至尊血脉的子嗣之外，所有至尊子嗣中，还没有一个人成功突破进入九级权限的领域。
但行天氏没办法保证林九就一定不行。
因为相比于林九优秀的天资，他更让人关注的，是他的纯粹。
权限从一级开始，一路晋升，这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每一条权限都有属于自己的入门方式。
武道权限的入门方式很简单，最粗略的方式，就是不断的强化自己的身体，增加身体的力量速度和防御，在有意和无意之间迈过门槛。
而最正常的入门方式，则是呼吸方法。
先学习最正确的呼吸方法，在正确的呼吸节奏中打磨自己的身体，可以祈祷事半功倍的效果。
更高级一点的方法，那就是启蒙。
以特殊的资源为辅助，配合呼吸法来打磨自己的身体。
因为作为辅助的特殊资源不同，所以起到的作用也不同。
而特殊资源的作用，就是启蒙。
林九是战神的儿子，尽管父子俩近年来关系越来越紧张，但在最初，情况自然有所不同。
林九得到的启蒙资源是最顶尖的，呼吸法更是战神自己的呼吸法，一切都是最最顶级的东西。
但是林九没要。
他什么都没要。
他的最初，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甚至不知道权限存在的普通人。
一点点慢慢磨炼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的提高。
从一级的武者到天绝，一次次的晋升，他拒绝了战神界给他的所有资源，但却又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一路走上来，根基之扎实，足以让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或许也正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没有使用过战神界的任何资源，林九的性格才会变得这么随心所欲。
他和战神之间的关系也谈不上父不慈子不孝这类的，某种程度上，两人几乎是天生犯冲，几乎每次会面，都是不欢而散。
整个战神界除了一个锦绣能管住林九，其他人真的是谁都不行。
可问题是锦绣承载完权限之后也要开始做晋升前最后的准备了。
这也就注定她接下来会有一段时间的沉睡期。
没人知道这个沉睡期会在什么时候到来，也许是万年，也许是十年，甚至是十万年都有可能。
林九会飞速的成长。
行天氏不敢肯定林九到底能不能突破成为巅峰强者，但也不用说什么巅峰强者了。
锦绣一旦沉睡，林九在那个时候如果成长到八级权限巅峰的话，以他对行天氏和行天氏家族的态度...
他真的敢把天都给捅破。
没人管得了，战神也管不了，就像是林九说的那样。
战神能杀了他，除了这点，没什么能阻止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而他一旦成长为杀神的话...
行天氏再次感受到了如同深冬一般的寒意。
他印象中的深冬，还是那个所有生命都无比蒙昧的年代，那个时候，他正得意于自己用来裹在腰间的一块兽皮想要回去炫耀。
天地大变，极致的严寒几乎是瞬间冻死了所有的植物，天地冰封，部落里所有的人都变成了冰雕。
他哆哆嗦嗦的抱着那块带有微弱火元素的兽皮，感受着兽皮变得冰凉，感受着身体变得僵硬，最终在将死之际看到了那位神女于天地间点燃了第一团精神之火。
可那一刻就差一点被冻死的感觉，却一直停留在他的脑海里。
行天氏感觉越来越冷。
他是知道战神对自己的态度的。
战神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性格，两人在漫长时光里积累起来的仇怨，正常情况下足以让战神灭他全族上万次。
之所以战神不杀他，不是因为战神怕了时空回廊的大帝，最简单的说，是因为他有用。
一位九级权限的杀神，站在大局上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不应该被轻易牺牲的。
而这不是别人的大局，也是战神自己的大局。
所以战神哪怕再怎么想杀他，他也可以活。
可如果林九也突破成了杀神...
林九和战神是不一样的。
纯粹的中立生物根本就不会在乎大局，何为纯粹中立？所谓的纯粹中立，那就是在必要的时候，连中立阵营本身他都可以不在乎。
中立阵营少了一位杀神会对现有局势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会灭绝多少文明，会死多少生命。
所有类似的事情，在对方那里都只会得到一句回应：关我什么事？
连自己生死都无所谓的人，谁能去指望他顾全什么大局？
随着林九这句话说出来，行天氏预想中那个无比残酷的未来，似乎已经越来越近了。
行天氏深深呼吸，依旧低着头。
在他面前，锦绣也没有跟他多说什么，而是走向了大厅另一侧的雨神。
那是代替人王来参加本次锋城庆典的代表，也是她血缘关系上的亲叔叔，娘家人。
行天氏周围依旧是一片空荡。
诡异的沉默里，行天氏缓缓转身，打算离开锋城。
就在他即将化身剑光离开的时候，一抹若有若无的幽香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嗅觉里面。
那种味道很清新，很淡雅，悠悠不绝，令人印象深刻。
锦绣已经走远。
附近除了行天氏之外，周围的人对此没有丝毫察觉。
行天氏动作微微顿了顿，下一秒，他微微闭上了眼睛，去用自身的嗅觉感知那一抹幽香。
那道幽香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自然而然的转变成了一道信息。
有人，或者说有个家族，希望在合适的时候，可以跟他寥寥。
将信息传递的渠道从声音变成味道，而且还是控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里...
这是一个谎言。
刑天睁开眼睛，没有表态，而是面无表情的转变成了一道剑光，刹那消失。
没有表态其实也是一种变态。
大厅里随着行天氏的离开开始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红裙飞扬，皮肤白嫩，容貌明艳而大气的逐风盈游走在人群里，保持着最优雅的姿态，笑颜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