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壹叁贰』嗤假戏横由谜筹陈
夜月下，石阶前，两人隐有对峙之势，不知过了多久，青年终于敛去一贯潇潇玉树般的蕴情神态。
他再次含笑，却是不再遮掩底色中游丝般的薄凉，“我的确很感兴趣。”
楚令昭神色淡漠，没有接话。
百里浔并未多作停顿，启声点破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谜纱：“说说你掌握的筹码，那个能让我放弃先斩后奏，暂时留你一命的筹码。”
青年言谈间宛如换了个人，直视而来的眼眸精明而犀睿，如蛇如蛟。
仿佛更深的黑渊，顷刻将万种晦暗刺透。
“牵制一个预备先斩后奏之人？”
楚令昭玩味着他话中直白的杀意，“那就来谈谈，作为筹码，何事何物能让殿下重视到受其牵制……”
“四处招惹是非的荒唐之人，却将青龙神宫的审理政务做到不遗纤悉，地方偏僻小州的详尽诸况亦了若指掌。明明轻易便能打压白虎、玄武两宫，却从不主动出手。甚至不惜故作荒淫引谏署屡屡弹劾……如此张弛有度地把控‘为’与‘不为’的平衡……殿下在乎的，并不是皇位。”
她笑着说完，嗓音蛊惑一如鬼语。
百里浔盯着她，眸底隐掠过片缕暗波。
楚令昭仍与他悠淡对视，并不移开视线，“我原以为你只是借荒唐掩饰大争之心，却发现，似乎并非如此。凡尘生生之类皆有内核，由内核扩展显露在外的行为举动，本性的支配，无人能逃脱。人性复杂多变，谈及底线，常人皆难确保其恒定分明，总会受世事世物变化左右，赋予‘底线’一定的弹性范围。可是，殿下多番强调的‘界限’二字，却是旁人稍有触线，殿下便如一体两面，仿佛是一道禁咒，半生半死，僵硬至此……反而化作了极致的偏执。偏执到不在乎皇位、无兴趣主动纷争，却又矛盾地将诸事了然掌控，分裂又统一。”
她目光与面前青年相似的锐利，“虽不知诱发这份偏执的’因‘，说来也戏谑而怪异。但我还是觉得，大楚的法度与秩序，才是殿下真正看重的，对么？”
洞悉人心到这等地步，就像是……
百里浔心底一抹复杂的疑惑闪逝，快到他尚不曾抓住，便又被理智否决。
无论是杀戮还是戏乐，青年总是风度翩翩，优雅卓然。被人剖析至此，他依旧从容，不见半分恼怒，“若你如此看待，便应当清楚，我会怎样处理舞弄权力、破坏秩序之人。”
楚令昭并不在意这种威胁，“时逢乱世，无论大楚内部有多稳定，都终究会面临秩序的破坏与重建，此亦为天下大势所趋。这个时代，任何人都生来带有毁灭与纷争色彩。”
她抬目仰望夜空中低垂的灰云，“大楚有太多妄图破坏秩序之人，在表面相对稳定的局面中，真正的祸患总以为自己伪装的无息无声……各地闲散皇子的动作，连司掌祭祀事务都能觉察出端倪，青龙神宫必然也已警惕多时。今夜，殿下对白虎王储目的的质疑，不正是印证？”
百里浔眸中精明锋锐更甚，他望着逆光而立的少女，“你的筹码，与此事有关？”
楚令昭颔首，“我能让大楚避免动荡，用最短的时间，解决皇室这场分散在各地的内乱。”
百里浔不语。
少女面上情绪镇静，“殿下，我并非要与你的原则为敌，相反，我亦崇信法度与秩序。唯有严刑峻法，才能震慑妄图作奸犯科者，使之不敢逾越雷池半步，斩破奸轨之胆。大楚需要这类法度，这类法度亦会维持大楚需要的秩序。”
“今夜，自始至终，我都无意冒犯青龙神宫的界限。”楚令昭语气平缓。
百里浔目光落入她那双点漆般的眼眸，唇角忽然勾起丝笑意，“小同谋，你这是在明着告诉我，想要搅入皇室内斗。”
楚令昭并不否认。
百里浔发问：“为了什么？”
楚令昭眉眼弯起，“若我说，是为了崇高的理想，殿下信么？”
“告诉我实话。”百里浔凉凉审视她。
楚令昭审视回去。
两人又是相顾良久，皆是不让分毫。
最终，许是不想再僵持下去耽误时间，楚令昭言语退让一步，直抒目的：
“我要实权，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被困在司祭祝史的位置上当个光鲜亮丽的花瓶，费心劳神却毫无意义、虚度光阴。”
百里浔弯唇，却不见几分笑意，“父皇似是有意不让你接触实权，你却要借我之手，破父皇设下的困局？”
楚令昭坦言：“一场交易罢了，我需要借力。世上人与人之间皆有联结，否则不会存在利益运转，茕茕孑立之人，实为无价值之人。我助殿下维护法度，确保皇室内乱不涉大楚秩序，而殿下助我，破开束缚之境。”
百里浔望她，“时间期限？”
楚令昭笑道：“三个月，立冬为期。”
百里浔似来了些新的兴致，眸中犀利的探查之意愈发明显，“父皇当初处理宗室大兴兵戈血海，只亲征屠戮便耗时三年。如今各地不安分的皇室子弟分散范围更广，若像当年一般对内兴兵，会引得大楚内部再次动荡，父皇正在准备几年内对外战争，不会允许这类情形再次上演，在此等不破坏秩序的前提下，处理那十几个废物皇弟，势必需要更长的年月来解决。而你却承诺只用三个月？”
“三个月。”少女所言不变。
“若做不到？”百里浔眼底泛起冷冽。
楚令昭凝视着他，“殿下杀我不迟。”
似是比以往的每一场风月情昵都要精彩，百里浔挑了下眉，“你需要青龙神宫给你何种帮助？”
看青年应下，楚令昭慵懒瞥他，“殿下不阻拦我，就已是最好的帮助。”
少女颇为狡黠。
百里浔低笑，意味不甚明朗。
即便历经一番针锋相对，青年还是恢复了最初的倜傥姿态，他半展开那只戴着盘龙棱戒的净手，仍是极有风度地停在少女身前。
“父皇有召，此次可还要与我一路？”
楚令昭轻笑，仍是倾国绝色的美丽，此次却不再买账。
她随意拨开那只手，自顾走下最后三级台阶，步伐优雅地向外走去。
“我向殿下保证，若你再拿我消遣作戏，我会让你付出无可挽回的代价。”
她笑音温柔，好似只是在说玩笑一般。
百里浔不以为意，并没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