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昭没有跟着一起进宫，她先回家休整，和胤暄报了平安。顺便等一位她请来的客人。
可胤昭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头疼，她该如何在不惹怒陆吾的情况下，保证阿史那隼活着登上族长之位…
她对于陆吾的出现也并不意外，可她上午刚入京，中午他便来了。
胤昭找了一个茶馆，并未把他请进家里。理由也很直白的告知：“司马府不欢迎你。”
陆吾对这个理由也欣然接受。
“你和阿史那隼走的挺近？”
“此话怎讲？”
“阿史那隼不是被你请来做客了？”
“不过是请来当个人证。”胤昭话锋一转，“阿史那部族?和方瑛勾结，这种叛国的死罪，大司命都能放任不管。”
“竟没想到你这么惦记我？担心他们掀起什么?浪，威胁到我的安危?”陆吾身子稍稍前倾，有些兴奋的神情。
仿佛无论胤昭说什么，陆吾都能将其解读为对自己的关心。
胤昭礼貌一笑，“只是没想到大司命如此宽宏大量。”
“你想让谁当这个族??”
胤昭抬起头和陆吾对视。陆吾的眼眸漆黑，嘴角邪魅的勾着，看不出他是什么情绪。
“魔宗的地盘，何时由我说了算了?”
“一直都由你说了算。”
陆吾斜靠在椅子上，深情的看着胤昭。 擎宇站在胤昭身侧，听着两人谈话，手紧紧握住刀柄，喘气都不自觉的变得小心。每次听两人对话都是如此，言语间满是试探。
仿佛是走在绳索上，脚下便是万丈深渊，稍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我又不是魔宗人，比不上大司命更了解草原。”
“阿史那部只剩一个皇族后裔，阿史那勒的侄子，阿史那隼。”
陆吾将答案递到了胤昭手边，胤昭没接，只说，那是魔宗的事情。
陆吾低声一笑，神通广大的大司命不会连这点事情都猜不到，胤昭也拿准了陆吾不会反对她的意思。
“好，我知道了。”陆吾笑着答应下来，一阵风一样的消失了。
胤昭长出一口气，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转头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如此发呆了半刻才起身回府。
前脚刚坐下，就又有不速之客登门拜访。
“十先生…十先生！”韩梦舒找上?来，不顾管家的阻拦，在司?府里横冲直撞，大声叫喊。
“韩大小姐，容老奴通报一声再进吧！我家大小姐舟车劳顿......韩大小姐…韩大小姐！”
胤昭从后院踱步出来，“怎么了?”
“大小姐...韩小姐说着要?小姐，就直接冲进来了，老奴实在没拦住啊...”
梁伯有些局促不安，男女有别，身份有别，他也不好上手抓。
“没事，梁伯。”胤昭转头对韩梦舒说，“你过来吧。”
话落，胤昭转身进了厢房，韩梦舒快步跟上，一进屋就跪下了。
“我求求你，救救我爹。我爹也是受人蛊惑，才走上了歧路啊!”
韩梦舒声泪俱下，言辞恳切。一抬头遇上胤昭冰冷的眼神，身子不住的一颤。那眼神冰冷至极，满满的都是冷漠，没有一丝同情。
胤昭轻笑，“受人蛊惑?是阿史那部还是某一位皇子?”
韩梦舒被问得一愣。还没等她想好如何回答，胤昭继续说道，“若背后是阿史那部，那就是勾结外敌。若是某位皇子，那便是谋权篡位。随便一个都是灭九族的死罪，你想好再回答。”
“父亲镇守边关，没功劳也有苦劳…”
“他和韩俊诣在兵部贪的还少吗？敖将军也镇守边关，一去就是二十年。每年只能回京两月。敖小将军长这么大，和他父亲见面的时间加在一起不超过四年。将军如此，更何况士兵？谁不苦！”
“我父亲在你被困朔州的时候还帮过你！”
“那是你父亲怕我在朔州太久，五爷发觉他的‘宏图霸业’！”
“父亲不过是想让家里人过上好一些的生活…”
胤昭倏的起身，拽起韩梦舒的手腕，来到自家马厩里，翻身上马，直奔城外伤兵营。里面满是断了胳膊，断了腿的士兵，头上身上缠满绷带。因为疼痛，从他们嘴里不断的渗出呻吟声。苍蝇顺着腥臭的气味找过来，停留在他们的伤口处。
有一个医官正皱着眉处理一位伤病的断肢，离老远就能看见那皮肉上有一团白色在蠕动。
韩梦舒是城里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捂着嘴跑出营帐，干呕起来。
胤昭站在她身侧，沉声道，“这些都是拜你父亲所赐。你看不到的还有无数百姓因此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你父亲，我救不了，也不想救。”
韩梦舒如断了线的风筝，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他们家，只有死路一条了…
“十先生。”
身后传来一声爽朗的声音。胤昭回头望去，是阿史那隼来了。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笑便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他结实的臂膀下，还夹了一只…小羊羔…
阿史那隼几步走到胤昭身边，把小羊羔塞进她怀里。
“陆吾刚来找过我，他答应给你族长之位。”
胤昭一手抚摸小羊，一边说。
“多谢十先生。”
“这羊…”
“我们羊圈里的，我看着可爱，便带来了。十先生若喜欢可以养着，或者吃了也行。小羊羔最是美味。”
胤昭嗤笑一声，金陵城附近也有养羊的商贩，他居然大老远给带来一只。
“就是，多笑笑～我看你年岁也不大，天天绷着张脸。”
两人正说着话，宫里来人传召，让胤昭进宫。
胤昭看了一眼还瘫在地上的人，将怀里的羊羔递给擎宇，“好生看管。”
擎宇看看怀里的崽，又看看地上的人，“…看管哪个…？”
“…两个一起！”
*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皇宫大殿内灯火通明，大理寺、御史台，重要官员大臣全都在。皇上也滴水未进，眉头紧锁。
韩垒豢养私兵，私铸兵器，起兵造反的罪名已经坐实。一路上被方瑾等人严加看管，根本找不到逃跑或者自尽的机会。尽管受尽屈辱，还是被完好无损的押解回京。
一到大殿上，方瑛见到自己的父皇，立刻叫起冤来。
“父皇！我是冤枉的！我好好的当我的皇子，过锦衣玉?的生活。怎么可能跟韩垒勾结，起兵造反?”
韩垒一听这话，双目瞪得溜圆，“十一皇子这是翻脸不认人了？！”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指使你起兵造反？！”
“是你承诺，若是我助你登上皇位，便许我大将军的位子！”
“你胡说什么！你可别如此随便攀咬！”
韩垒双目瞪得溜圆，脸色气的涨红，跪着上身挺直，要不是侍卫按着，他就扑到方瑛的身上去了。
“韩俊诣说，是你让他给我银钱，让我屯兵！”
“那是你和韩俊诣见不得人的勾当，和我有什么关系！”
韩垒一噎，确实…长久以来他和方瑛的直接通信少之又少，大多都是通过韩俊诣。
此时的韩俊诣已在廷尉府等候多时了，方瑜出城前就已经把他秘密缉拿归案。
看时机成熟，廷尉府就将他押了上来。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口供，还没等用刑，他自己就先吐了个干净。
可他的供词也无法直接证明，这一切都是方瑛指使的。方瑛扫了一眼，自信开口，“这可不是我的写的，父皇见过我的字，这不是我的字迹。”
皇上点头，证明这确实不是他的字迹。
“那有没有可能…是你生母，韩贵妃的字迹？”方瑜出声道。
皇上听见这话，脸又黑了一度。如果此事牵扯到后宫，那便不止是夺权篡位这么简单了。
“去把贵妃叫来。”皇上沉声道。
贵妃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些许，到了大殿，看见蓬头垢面的儿子哇地一声哭出来。为方瑛开脱，加上大殿的回声，让韩贵妃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尖锐刺耳。
“十一一直都是单纯的孩子啊！皇上！他定是听信了奸臣的谗言！”
“我这里有一些十一爷的亲笔书信，贵妃娘娘过过目？”
这时，胤昭带着阿史那隼走进大殿。两人各自行了礼。皇上此时心烦意乱，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平身。
阿史那隼将一沓书信从怀里拿出来，递到公公手上，再由公公递到皇上手边。
皇上粗略扫了几眼，“这些都是从哪得来的？”
阿史那隼环顾一圈周围的人，才开口道，“前几日一个神秘人来到我的营帐，说若我将此物送给中原，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
皇帝此时顾不上询问神秘人是谁，也顾不上问他想要的东西。一门心思的全是他儿子在谋权篡位。
皇帝突然抬手，将信纸如天女散花般扔下来，厉声呵斥，“你来解释解释！”
方瑛手脚并用，爬着拿起信纸。都是他写给韩俊诣的：需要多少银钱；每天以假换真换多少可不会被人发现；哪里有了空缺，需要多少银两补上；再等等，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是方瑛亲自书写，铁证如山。
“不可能…这些…这些怎么会……”
“明明销毁了，怎么还会在？”方瑜接着他的话说道。
方瑜弯腰随意捡起其中一张信纸，拿出火折子，薄薄的信纸瞬间被火吞没，成了烟灰。
只见胤昭双手一勾，玉唇轻启，低声念了几句。已经烧成灰的纸，又飘回了空中，重新恢复了原样，看不出任何被烧毁的痕迹。众人哗然。
“一些…小把戏而已。”胤昭说。
方瑛见再无法辩驳，肩膀泄气垂下，认了罪，“是我安排的…”
“从私铸铜钱，到兵部贪墨，军械以次充好，再到胤暄的舞弊案。这桩桩件件，你可认?”
“我...我认...”方瑛也似解脱一般，语气轻松下来，“五年前开始，我便开始筹备了。从每一批铜矿里都拿出一点来，可算作正常损耗，用来铸钱、铸兵器，豢养私兵。通过韩俊诣指使兵部以次充好，换下来的兵器为我所用。在合适的时机让韩垒起兵，父皇定会派五哥出兵镇压。我提前在渝州城埋伏，可以先和韩垒将五哥杀了，再击杀韩垒，还能获得一个镇压的军功，一石二鸟……只是，我还没准备妥当，就传来韩垒起兵的消息。我也只能匆忙启程……”
“…这一切…都是拜五哥所赐！”说着说着，方瑛突然目眦欲裂，指着方瑜喊道，“你和三哥是嫡出，又受父皇喜爱，每每委以重任。你是书院先生，定是民心所向！我呢？！我有什么？母妃的母族只会在江南做生意，除了会挣点臭钱，君王政事他们一概不知！在夺嫡这条路上，都要靠我自己去争！”
“书院不会因为我是皇子，而为我所用。书院是天下的书院。”
“呵，三哥说的好听。若书院不为你所用，一年前三哥亲征，和七先生一起出征朔州是为何?” 方瑜抬眼看了胤昭一眼，后者点头后，缓缓道，“当时...十先生被绑架了，凶手至今未查明。”
众人哗然。书院先生的地位天下共知，无论是书院被威胁，还是先生被威胁无奈之下做了什么，后果都不堪设想。绑架书院先生不是小事。
“如今父皇康健，未立储。可今后无论立谁为太子，这都不能成为你残害手足的理由。若是我也同你一样想法，我是不是早就应该将你掐死在襁褓之中了…？”
方瑛出生时，方瑜已经九岁了。方瑜很是宠爱这个弟弟，可不知何时起，小十一的心思开始琢磨不透，虽还是喜欢跟在五哥身后跑，可总觉得二人之间的距离渐渐疏远，方瑛对待方瑜的态度也越来越恭敬。
在所有人都在扼腕叹息时，韩垒说了一句：“不是你让我出的兵？”
“我当然没有！我要去夺军功，怎么可能让你出兵！”方瑛在信纸中寻找，也并未发现指使韩垒出兵的那一封。
“那…是谁…”
大殿上一时无人说话，落针可闻。不光是韩垒，连方瑛自己也不知，是谁让韩垒出兵的。
所以……那能是谁…？
胤昭被绑架去朔州也不是方瑛指使的，而且目前的凶手也未找到，若这两件事都是同一人所为……
胤昭和方瑜隔着众人，对视一眼，此事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