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一眼就能望到头，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小院，一栋砖砌的二层小楼旁，挖了一口水井。靠墙边上还有一个葡萄架，只不过无人搭理，枯枝蔓布。
方瑜一手捞起胤昭，胤昭想推开他，可是发热让她浑身无力。
方瑜盯着胤昭的脸看了一会，“你染上疫病了？”
“…嗯。”胤昭被盯得不自在，撇过脸去。
“怎么不在神木林养着？”
“神木林感染的都送下来了。”
无支祁心中失笑，大司命可越来越会编瞎话了。
她不过是想要离这位更近一点，本来就是个生了病就粘人的性子。无支祁就来个顺水推舟，让二人见上一见。
方瑜箍着胤昭的腰，转头跟无支祁说，“去和九先生说，我就住这了，有事来这跟我汇报，汤药和吃食也给我备一份。”
无支祁领命把门从外面关上。
“你住这里做什么！我染病了你知不知道。”
方瑜把手里的东西往石桌上一扔，按着胤昭的后脑勺就亲了下去，深情又霸道。胤昭对他的后背又捶又打，过了许久方瑜才放开她。
“你疯了！”胤昭本来就有烧的有些泛红的脸，因为喘不上气更红了一些。
“你休想推开我。”方瑜重新捡起桌上的东西，一手揽着胤昭，往屋里走。
方瑜的面色阴沉，盯着胤昭喝完了汤药，细嚼慢咽的把桂花藕和排骨吃干净。
“你不是辟谷了吗？”
“吃些东西恢复的快一些。”胤昭回答，吃饱喝足，她就又回到被窝里躺下了。
胤昭白天的精神还算好，偶尔咳几声。虽干什么都是恹恹的，精神不济，但至少没有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可只要入了夜，天气开始凉下来，胤昭就会咳得死去活来。方瑜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一下一下的抚摸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想骂她又不忍心。
“你…你能不能离我远点，这病…咳咳咳…是过人的…咳咳咳咳…”
“我宁愿染疫病是我。”
“别瞎说…咳咳…”胤昭喝道，只不过她的怒意因为病气弱了好几分，更像是责怪。
方瑜没瞎说，胤昭身子本来就弱，加上后来受的大小伤，现在只要染了稍微重一点的病，那都要难受上好一阵，恢复的比普通人慢上许多。
胤昭咳的喘不上气来，紧紧抓着方瑜的前襟，他名贵的衣服被她揪成了一团抹布，方瑜也放任她去。
方瑜忽然想起在渝州城那次，她也是咳个不停。他立刻念起自己的火诀心法，把自己变成一个火炉，感受到暖意的胤昭，咳嗽慢慢停下来，下巴搭在他的肩头睡熟了。
到了后半夜方瑜是被烫醒的，胤昭简直比自己还要热。嘴里一直在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什么，方瑜仔细听了半晌才听清楚，原来是在叫他。三师兄、五爷、方瑜的轮着叫。
“我在。”
胤昭闻声稍微掀开眼皮，气若游丝，“你怎么来了。”
“我早上就来了，你不记得了？”
胤昭把脑袋埋得更深，“你来做什么？”
“来陪你。”方瑜在她耳边轻声说。
“可是…你也染病了怎么办？”胤昭委屈的嘟囔，还没等方瑜作答，胤昭又说，“没事，有我呢…秦广王不敢收你的魂…”
胤昭高烧不退，方瑜去院子的井里打了盆冰冷的井水。回来的时候胤昭掀起眼皮，语气里带着些委屈，“你怎么又回来了，还以为你走了。”
方瑜将一方面巾浸湿，拧了半干，放在她额头上，“我不走。”
胤昭又哼哼唧唧的蹭了蹭他的掌心，像猫儿似的，蹭得他心里直痒痒。
“你来几天了？”方瑜问。这几日他在流民营，看见这疫病发起来很难受，浑身起疹子，没力气，晚上咳，半夜烧，和胤昭的症状一摸一样。他无法想象这几日无人回应她的夜晚，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这些方瑜的心又开始疼了起来。他取了另外一方面巾，浸湿了给她擦手，擦脖子。希望她能稍微舒服一点。
“不知道。”胤昭轻声说。“可能…有四五日吧，也有可能两三日…不记得了。”
方瑜放下帕子，重新把胤昭抱在怀里。
“方瑜…”
“我在。”胤昭每叫一次，方瑜都会应答。
“你怎么还不走呢。”胤昭迷迷糊糊的问。
“我走去哪？”
“可是他们都走了啊…”胤昭声音了带了些哭腔。
“谁们？你师兄师姐都在外面忙呢，好几夜没合眼了。等闲下来定来看你。”方瑜每次看见她落寞的神情，心都如刀割一般，他拼命的告诉胤昭，书院的师兄师姐在等她，她的家人也在等她，他不是独自一人。。
“师兄师姐…？”
“嗯，加上我，你有九个师兄师姐。想起来了？”方瑜低声诉说。
“可…他们也很崇敬我啊……但是后来…都想让我死…”胤昭说得可怜，方瑜的心像被千刀万剐，疼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有一天也会不要我的…”胤昭嘟嘟囔囔，明明没了力气，可还是说个不停，“我很坏的…杀过很多人…脾气…也不好…还经常生病…麻烦得很…你也会不要我的…”
“不会的。”方瑜吻着她的眉心，“不会的，我怎么舍得。”
看她不说话了，可眼睛还是睁着，没有焦点的看向前面。
“胤昭？”方瑜轻声叫她。胤昭嗯了一声。
“皇后娘娘？”方瑜逗她。可她脸上出现了诧异的神情。
胤昭抬起头，皱着眉头看着那人，脸烧的通红，方瑜笑着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方瑜抱着她，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她，不断地说“我在，我不走”。如此，才让胤昭慢慢的睡熟了。他就坐在床上，将胤昭搂在怀里，如此坐了一整夜。
天快亮时，余岚来了，胤昭依旧腻在方瑜怀里不肯出来。
余岚给二人诊了脉，“行十没事，现在这些病要不了她的命，就是多难受几日。皇上这几天也要按时吃药，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及时喊我。”
方瑜道过谢。
余岚沿着床榻坐下，给二人掖好被角。
“神木林没大夫了？这回怎么舍得下山了。”余岚好笑道。
“她定是想她四师姐了。”
“那可真是在下的荣幸。”余岚看着胤昭苍白的面颊，忽的叹口气，“不知她又是怎么弄的，气血两亏，我另外给她开些补气血的，你得哄着她都喝了。”
“好，谨尊医嘱。”
“小师兄…？”
胤昭把脑袋从他的胸口抬起来，看向来人。她视线模糊，屋子里也只有床头一盏灯，落在她眼里，只能看个人影。
“…你眼里只有你小师兄是吗？”余岚没好气的骂道。听着不是她想的那人，她又把脑袋埋了回去。
“…小白眼狼…！”余岚笑骂了一声，“我先回去休息了，等过两日，老九他们闲下来，我叫他们来一趟。省得这小祖宗惦记。”
“有劳了。”
“你夫人惦记着别的男子，你都不在意的…？”
“在意，但她现在神志又不清醒，等清醒了再一起算账就是了。”方瑜阴森一笑。
余岚神情复杂的看了方瑜一眼，起身告辞。
等余岚走了，方瑜越想越气，低头在她脸上落下密密的吻，直接把人亲醒了。
“…秃驴，别闹。”
“你叫我什么？！”
方瑜一怔，厉声质问，可怀里的人再次昏睡了过去，没了回应。
“惦记着你小师兄就算了，秃驴又是哪路神仙？！”
可等第二天胤昭清醒了，方瑜询问此事，胤昭眉头紧皱，“秃驴？大概是个和尚吧。”
“你不认识？”胤昭摇头，“你烧的神智不清了，还能惦记着他？你说你不认识？”
“目前确实没有相熟的和尚。”
胤昭神情认真，不似撒谎，方瑜尽管疑惑，但也没追问下去。正好无支祁送来餐食，敲门声打断了方瑜的审问，此事也就此作罢。
看着方瑜走出去，胤昭神情渐渐冰冷下来。一些莫名的记忆断断续续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比如她想起，她会满怀期待的坐在一间竹屋的门口，等一个人回来。那人会在厨房给她张罗饭菜。那人一身灰白色僧服，蹲在小火炉前给她煎药。
记忆里只有那人的背影，看不见面容，只是她觉得莫名的熟悉。今日见了方瑜的背影，才明白这份熟悉感因何而来…他们二人的背影竟如出一辙…
*
过了几天简玉珩和敖亓一起来了，简玉珩还弄了把琴来。说好久没给小师妹弹琴听了。
可来的不巧，胤昭这几天病情反复，迷糊的状态占了大半的时间。方瑜在一边耐心的哄着，“你六师兄和九师兄来了。”
胤昭微微抬起头，“小师兄？”
敖亓因为胤昭的忽视不满的啧了一声，说了和余岚一样的话，“怎么你眼里只有你九师兄？”
胤昭没说话，嫌弃的撇了他一眼，重新把头埋到方瑜怀里。
简玉珩把琴拿出来，调了音，开始弹奏。
不愧是天下第一乐师，尽管今日所用之琴，不同于他在书院那一把，不是制作精良的古琴，可琴音依旧那样婉转动听。低沉处仿佛有人在耳边倾诉，高亢处如站在山巅，俯视大地。
简玉珩只在书院授课时弹奏，其余便是先生们间的聚会和胤昭面前。就算是前两种情况也要看简玉珩的心情，偶尔也会有拒绝不弹的时候。只有在胤昭面前，只要她想听，简玉珩手边有琴，他便弹给她听。
胤昭转过头，象征性的拍了拍巴掌，即使身子虚弱，也要打起精神夸一句“不愧是我九师兄。”
“你叫别的师兄从来前面不会加个我字，单单叫老九，总是我九师兄我九师兄的叫。”方瑜对这个问题困惑很久了。
简玉珩笑了一声，“因为只有她有九师兄啊。”
方瑜才恍然大悟，就算是简玉珩也只有八师兄，‘九师兄’无论是对于胤昭还是简玉珩，都是很唯一的存在。胤昭是简玉珩唯一的小师妹，简玉珩亦是胤昭唯一的九师兄。感情总会特别一些。胤昭也会偶尔亲昵的叫一声‘小师兄’，以表示对方的特殊。
这不仅让方瑜醋意大发，简玉珩的心思细腻，性格温润如玉，很讨女孩子喜欢。尤其是猜胤昭心思这一点上，简玉珩总是能很轻易的明白胤昭在想什么。而他自己要琢磨好久，更多时候还琢磨不出一个答案。
简玉珩立刻说，“你可别瞎吃醋，当初要把小师妹硬要塞给我的还不是你？我如今也只把她同玉珊一样对待。”
“…我什么都没说…”
“皇上刚才的眼神就已经够在下死个七八回的了…”简玉珩无奈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