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原万叶离开了稻妻。
拿着八重里奈给的勾玉，在八重神子和神里绫人的暗中帮助下，他成功登上了来自璃月的南十字船队，成为了船队的一员，跟随船长北斗一起漂洋过海，最终获得了自由。
北斗飒爽地笑，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大声道贺：“恭喜你啊万叶，稻妻这种形势，离开才是明智之举，你自由了！”
自由。
这个词汇反复出现在脑海之中，就像是一场静默又盛大的欢迎会，炸得他脑海嗡嗡作响，他看着手中的勾玉，默不作声、后知后觉——
对，是“自由”。
那之后没几天，稻妻正式开始实行锁国令，之前还能侥幸离开的海面现在已经没有了原本的风平浪静。
枫原万叶敏锐地注意到，围绕着稻妻周遭的辽阔的海域升起的，是一阵阵叫人望而却步的雷暴。
只要一靠近那个范围，雷暴就会如密集的鼓点般让人惊骇到心慌。
雷暴出现的那一刻他就明白……
从此之后。
外面的人没办法再回去。
里面的人也没办法离开了。
——而给自己这个勾玉的八重里奈，一只崇尚自由的飞鸟，就得这样困在稻妻了？
这样不可思议的答案，却逐渐随着思考而明晰。
他不可置信地发现……是这样的。
八重里奈身为鸣神大社的巫女，不能离开稻妻，而现在……她也无法离开稻妻了。
一想到这里，枫原万叶眼神微微黯淡，心情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成功离开稻妻而感到轻松。
他想到在小世界之中听见她说的那句“再见”。
他突然意识到，里奈跟着八重神子，虽然平时不过问，也对此不敏感，但是该知道的一些事情她还是会知道的。
或许对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她和自己说出的那句“再见”就像粉饰过的画布，把上面的色彩一层层剥离干净之后，露出的最悲怆的基调，或许是应该是“永别”。
“里奈……”
他的心口有些涩然，某种情绪充斥着整个胸腔，他说不出话来。
浪人武士站在甲板上，看着逐渐远去的雷暴区域，还有那只剩下隐约轮廓可见的鸣神大社神樱树，心中的怅然深刻到难以言喻。
“万叶小兄弟，万叶？”
一只手在身后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枫原万叶瞬间回神，他顺着力道转过身，喊他的是一个刚刚登船时有着一面之缘的船员。
“有什么事情吗？”枫原万叶问。
“北斗大姐头找你有事，你刚刚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我刚喊你好几声了都。”
“好，我知道了，谢谢告知。”枫原万叶礼貌地谢过了他，然后转身去找了北斗。
南十字船队逐渐远去，枫原万叶成为了这里的一员，曾经居无定所的生活也过了两年，没想到现在，他从陆地上流浪变成了海上流浪。
……好像都是流浪，也没什么差别。
陌生的人和陌生的事情，迟早有一天会变得熟悉的。
只是……
枫原万叶最后看了一眼稻妻的方向。
——没道理他心安理得地离开，而里奈还留在那里。
同样都是向往自由，枫原万叶希望，八重里奈也能获得自由。
＊
另一边，鸣神大社。
八重里奈亲自送走了枫原万叶，她回到了自己常居的地方，刚过鸟居，便看见八重神子远远站在那里。
小妖怪鼻子一酸，差点给她哭出来。
屑狐狸顺着毛安慰她：“好了好了，不要难过了。”
她伸着一只手抚摸上里奈那头顺滑的白色长发，另一只手则把小妖怪抱进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
这种时候，八重里奈就觉得屑狐狸的形象登时高大起来。
她吸吸鼻子，倒是不嘴硬，非常实诚地说：“神子，我有点难受。”
对方轻声：“嗯。”
八重里奈想，哪怕自己亲眼见过了那么多上离别，但是当这件事降临到自己的身上，一切还是不一样的。
八重神子叹息。
“里奈，你要知道，并非所有的约定都能被履行。”
小妖怪早就对此深有体会了不是吗？
不管是一道旅行的约定，还是一起分享景色的约定，似乎都没办法被履行了。
只要稻妻的鸣雷依旧，小妖怪困在这里，就难以获得自由。
“自由”这个词在大多数时候都似乎只是一个空茫的定义，可是在精神受困的时候，这个词又变得具象起来。
八重里奈紧了紧手，目含期冀地问面前的宫司大人：“那锁国令会解除吗？”
八重神子微怔。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吧。”她含笑说着，语调有却有些怅然。
就是不知道那一天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到来了。
没有人可以左右神明的想法，哪怕她身为雷神眷属也不行。
更何况……旁人不清楚，她可是知道的。
那位神明已经把自己封闭在一心净土中很久很久了。
现在代为执政的，是神明制作出来的人偶“雷电将军”。
神樱树的花朵快要凋谢了，春日已经走到了尾声。
里奈得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她变回了鸟儿，飞到屋檐上窝着不动弹了。
＊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
锁国令之后，来往鸣神大社的祈祷者好像更多了。
八重里奈忙碌的时间长了不少，她已经习惯站在鸣神大社的锚点旁边，等着即将要来的香客。
她看见步履蹒跚的老妇人，那位老妇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得上山祈福。老妇人佝偻着背部，看起来年岁不小，满头银丝、面容愁苦，脸上的皱纹很深。
……好像随便谁轻轻一碰就可以把她推倒般，老妇人弱不禁风，爬上鸣神大社已然用尽全身的力气。
八重里奈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请小心些。”她低声说，“这里的路程本就不平，阶梯上也有湿滑的苔藓。”
前来祈福的人大多都是老者，这些阶梯上已经摔过不少人了。
她大概知道大家来到鸣神大社的原因是什么，八成都是因为“锁国令”造成了某些影响。
要么就是影响生活，要么就是影响了亲人和家庭。
锁国令好像没有对到期民众的生活带来正面的影响，但显而易见，负面影响倒是不少。
而想方设法要解除锁国令的，三奉行之中……也就只有社奉行暗自做着努力。
八重里奈偶尔会见到社奉行的神里家主亲自前来拜访屑狐狸，虽然具体谈话内容她并不清楚，但是依照神子偶尔会对神里绫人表示的赞扬来看，或许……
“谢谢你啦，小姑娘。”
八重里奈回过神来。
老妇人攀着她，颤颤巍巍道了谢。
果不其然，下一刻，八重里奈就听见了老人家的忧虑：“我的孩子两个月前出了海，现在还没有回来……”
而现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里奈沉默了。
现在稻妻的外海萦绕着经久不歇的雷暴，神明的意志从那些密集的雷暴中可见一斑。
运气好点，妇人的孩子或许会选择在其他的国家暂且定居。
运气不好，或者妇人的孩子倔强一点，或许会试着穿过那片雷暴。
但——
谁知道呢？
里奈没办法说出什么“他一定会平安无事”这种话，甚至就连安慰的话都很苍白。
她只好保持沉默，站在鸣神大社，这处稻妻相当高的地方，遥望着远方的海面。
海面很蓝，和天交接的地方变成模糊不清的雾面。
……未知前路。
这样看着，她又觉得海面平和的就像一面镜子。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危险。
她收回了视线。
“别担心。”她最终还是说，“会没事的。”
老妇人轻松了一些，祈福过后，拒绝了她的搀扶，自己拄着拐杖离开了。
＊
眼狩令，锁国令。
身为鸣神大社的宫司大人，雷之神的眷属，八重神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忙碌了起来，小妖怪在神社当值一个月，都已经许久不见其影子了。
只能说，人的适应力是很强的，妖怪也是。
在终于结束了自己的工作后，里奈下了山，久违地和朋友们见面。
她的神之眼还挂在手腕上做手链的挂坠，堂而皇之、明目张胆，看着勘定奉行的士兵一副很想收缴却又不敢的样子，她真的困惑。
既然要执行“眼狩令”，为什么就只把这个命令对准平民？
她觉得有些可笑。
自己的神之眼，社奉行神里兄妹的神之眼，还有九条裟罗的神之眼都好端端地挂在身上呢。
既然是要遵照神明的意志来行事，为什么非得把高层排除在外？
所以说……勘定奉行的的忠诚度也算不上多纯粹。
八重里奈轻轻笑了。
大概是跟着八重神子久了，小妖怪或多或少都会长几个心眼子，不多，没办法变成像屑狐狸一样的屑小鸟，但是也已经足够她看清楚很多事了。
里奈大摇大摆地在勘定奉行一干士兵的面前离去了，然后施施然去找了自己的朋友们。
她站在街道上，远远便看见了哈哈大笑的荒泷一斗。
眼狩令不会影响的人少之又少，但一斗算一个。
对方没那个心思，神之眼被收缴的时候难过了一阵子，然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反正日常上房揭瓦和找人斗虫也不需要使用元素力。
八重里奈远远便听见他同一个商贩争执。
“我说你这也太黑心了吧！本大爷明明给了你五百摩拉，你偏说少了两摩拉！本大爷是那种人吗？！”
商贩据理力争：“你少给了就是少给了，四百九十八摩拉，就是少了两枚！”
“怎么可能！本大爷数的清清楚楚就是五百摩拉，一定是你这个黑心的故意——”
“老大，两枚摩拉！”远处跑来一个绿色头发的少女，她远远的喊了荒泷一斗一声，然后递上了手上的两枚摩拉。
绿发少女结清了账，荒泷一斗很是不服气地拿着商贩给的《斗虫宝典》离开，还愤愤不平地表示：“我说阿忍，你为什么非要自己垫两枚摩拉？依我看分明就是那个黑心商贩——”
“老大。”绿发少女阿忍，也就是久岐忍捂着脸，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是你自己落在路上的。”
荒泷一斗：“……啊？”
久岐忍：“是真的。”
荒泷一斗：“……”
他自诩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所以在再三确认自己误会了之后，又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找那个商贩道了歉。
“那个……不好意思啊，你这东西不错，本大爷下次还来照顾你生意，就当赔罪了！”
商贩双手抱臂。
商贩发出了一声不跟你一般见识的“哼”。
荒泷一斗哈哈大笑：“就知道你们做生意的胸怀宽广！”
八重里奈旁观全程，心中郁结暂且一扫而空，且不小心笑出了声。
鬼族和绿发少女齐齐转头，银白色长发的少女就站在不远处。
＊
“里奈！本大爷都好久没有瞧见你了！”
循着声音看去，荒泷一斗注意到了身穿常服的八重里奈，他的神色顿时兴奋起来，刚刚的尴尬顿时一扫而空。
鬼族高兴地挥挥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她一转眼，久岐忍也弯起眼睛：“好久不见，里奈。”
八重里奈提议：“去坐坐？”
荒泷派的两人异口同声：“当然。”
八重里奈有时候常常会觉得奇妙。
她的朋友之中，只有荒泷一斗始终如一。
小时候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带着她去砍枫木做礼物盒，去帮宵宫一起做烟花，去海边抓色彩特别的螃蟹。
现在八重里奈已经长大了，她的心绪随着长大已经逐渐开始考虑得更多。
虽然妖怪的成长周期比人类缓慢一点，可是因为生活在香客众多的鸣神大社，再加上八重神子的有意培养，里奈的成长和人类基本同步。
而同样的时间过去了将近十年，荒泷一斗除了体格大一些，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变化。
他也依旧喜欢去海边找色彩特别的螃蟹，然后抓上很多，烤成功之后除了分给荒泷派的成员，还会给她和宵宫一人送一些。
原本也会给万叶送的，只不过万叶游历四方之后他经常找不到人，所以荒泷一斗常常连着万叶的那一份一起交给里奈，再拜托里奈去小世界的时候转交给枫原万叶。
虽然看起来只是不学无术的街头混子……
但是，荒泷一斗是个所有人公认的好人。
或许旁人很难理解荒泷一斗，可神之眼成为了他品格的佐证……只是被收走了。
被毫不留情地收走了，现在还镶嵌在千手百眼神像上。
而久岐忍……
说来凑巧，里奈认识她的时间比荒泷一斗认识她的时间还要早。
那时候的久岐忍被家人带去鸣神大社参观，八重里奈见过她，还和久岐忍打了招呼。
她知道久岐忍未来是和自己共事的巫女，还好奇的问过她为什么想要来当巫女。
毕竟对于八重里奈来说，这份工作委实算不得有趣，只是因为她在这里，需要跟随八重神子一道，仅此而已。
她以为久岐忍会说“那是我的梦想”“当巫女多好，可以……”之类的话，可是这位绿发的小姑娘却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默了一下，开口：【是我的家人想要我做巫女。】
八重里奈好奇：【那你自己呢？】
久岐忍答：【我没有兴趣，如果可以的话，我……我想尝试一下别的生活。】
然后她真的就尝试了一下别的生活。
她成为许多人口中的离经叛道者，一下子放弃了家中给她铺好的路，转头加入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荒泷派”，跟着那位街头混子般的老大。
八重里奈一直都知道荒泷一斗有着某种奇怪的人格魅力。
这种人格魅力让诸多人对他的忍耐度变得很高，或许大家都想着——
“他曾经帮过我的忙，至少他热心肠。”
“他很是仗义，性子也豪爽。”
“心态很乐观……”
久岐忍加入了荒泷派，奔赴了自己的“自由”。
里奈想，这可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而她什么时候才能获得“自由”呢？
她想去向稻妻以外的地方，此前有机会，但是里奈惧怕孤独，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现在却连机会都没有了。
＊
和这两位朋友告别以后，八重里奈又去找了宵宫。
稻妻城一如既往，但又好像变得比以前要死气沉沉一些。
八重里奈不知道，她身处其中，或许自己也在被潜移默化的影响……
出了叙旧的酒馆，往城外的方向走一段，八重里奈远远的便看见了宵宫家的屋顶。
宵宫很有智慧，在稻妻城这样的政治中心，三大奉行和天守阁建立于其中，她居然可以在这些势力的眼皮底下藏好自己的神之眼。
里奈知道有关于宵宫神之眼的内情，因此便觉得自己这位朋友实在是厉害。
宵宫很乐观。
她似乎从没有过消极的情绪，哪怕是稻妻的锁国令开始实行，生活也变得艰难了很多，她依旧乐观。
八重里奈偶尔感到低落的时候，宵宫总能让她开心起来。
小妖怪找到这位乐观活泼的少女时，她正在制作自己最新研制的烟花。
窗台上“啪嗒”一声。
雪白的小鸟停在窗台上，歪着头看她。
低头摆弄手中物品的黄发少女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朝窗台看去，随即眼前一亮，放下手中的半成品烟花朝鸟儿的方向走了几步。
“里奈，你怎么来了？”
宵宫很是惊喜，“过了这么久，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里奈从窗台飞进屋子里，然后变成了人形，笑着回应她：“想见我的话，宵宫为什么不来鸣神大社找我呢？”
“诶嘿嘿……这不是怕你忙吗？”少女挠挠头，笑的颇为不好意思，“我听说那位宫司大人忙到已经一个月没有回鸣神大社了，所以你的工作量应该会很重。”
“要是去的不是时候，不小心打扰到了你的工作，那多不好意思啊。”
“不会的啦。”里奈摆摆手，湖蓝色的双眼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如果是你来找我的话，我肯定可以腾出空闲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宵宫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拿起了桌面上的烟花。
“哦对了，里奈，给你看看这个！”
宵宫的神色很是兴奋：“这是我新设计出来的烟花哦！还没有试过效果呢，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放吧！”
宵宫制作的烟花一向很有保障。里奈最美丽、最绚烂、最盛大的烟花很多都是出自她手，所以她一点也不会怀疑宵宫的手艺。
说是“试效果”，估计有一大半原因都是想让自己开心吧……
八重里奈欣然答应了。
“那真是太好了！”宵宫看起来更开心了，她迅速的提起旁边的一箱子烟花，然后用另一只手抓住八重里奈的手，不由分说的跑到了外面去。
长野原家距离郊区很近，他们家已经处在稻妻城的边缘，往外走了没几步，就是一片空旷的草地。
“就这里吧！”宵宫双手叉腰，一把将烟花放在了地上，然后拿起其中的一支点了个火。
“给你，试试看！”
里奈看着她。
她的心中柔软一片，某种名为感动的情绪溢满了胸腔，并且迟迟不能褪去。
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
烟花在空中绽放出最美丽的样子，八重里奈心中沉重的情绪被短暂的抛之脑后。
宵宫的脸上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现在感觉开心一点了吗？”
妖怪小姐微微睁大眼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
“宵宫……”你知道我不开心？
宵宫又递了一支烟花给她。
热情开朗的少女好像永远都不会悲伤：“有什么心事的话，可以来找我说说看哦。”
稻妻的海域雷鸣不歇。
八重里奈接过了那支烟花，突然感到庆幸……自己送出勾玉之后的这段日子并不是很难受。
她很庆幸自己曾经交了这么多朋友。
可是……
八重里奈抬头仰望那些绚丽的烟火，想到过去的很多年里，某个熟悉的人总是会在固定的时间给自己分享他的所见所闻。
她有点想念万叶了。
……只有一点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