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姿抚了抚脸颊，脸颊上的伤痕顷刻便痊愈，清冷道：“若大师兄问，我身为小师妹，自不敢撒谎。”
闻霆微愣，子让错愕，梅姬嘻嘻笑道：“哎？这可不像沈清姿啊！闻霆，沈清姿一向隐忍大度，深明大义，往往都是她自己兜着麻烦。漱玉仙子跟她长得像，性子倒是一点也不像，倒是比她耿直率真许多。”
沈清姿略一颔首，受了这褒贬不明的话——任何话从梅姬嘴里说出来，总是这般褒贬不明，她贬损一个人，听起来也像夸奖，她夸一个人，听起来也像讥讽。
或许是因梅姬自己是个是非不明的性子吧。
闻霆没再说什么，捏诀探查沈清姿的血液，探查她与自己、与梅姬、与子让是否有因果关联。
若有，那么，沈清姿的第八十二世便是他人伪装的。
若无，那么，暂且可留沈清姿一命。
却不想，他只探查到一团混沌。
他凌厉的目光射向沈清姿，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历？还不从实招来！”
这一声暴喝，如雷霆炸响在沈清姿的耳畔。
她心神震荡，脸色苍白，若非意志坚定，恐怕会被闻霆震慑住。
正无措间，忽然从耳畔传来折光神君缥缈清润的声音：“小天仙，跟本座念：我名为黎月溶……”
沈清姿不敢有任何异色，装作被吓到，眼神有些呆滞，唇瓣微颤道：“我名为黎月溶……”
“本是大商国一侯府闺秀……”
“本是大商国一侯府闺秀……”
“十六岁那年，观看新科进士游街，看上了探花郎的美貌……”
“十六岁那年，观看新科进士游街，看上了探花郎的……”沈清姿顿了一顿，才道，“美貌……”
“我告诉爹爹，爹爹便去试探，那探花郎家乡已有未婚妻，我虽惋惜，却也不曾纠缠，哭了几日便过去了。不知怎地，我在闺中为探花郎落泪的事传扬了出去，京城人人笑话我恨嫁，爹娘怕坏了我的名声，送我去庄子上避风头。”
“那探花郎接未婚妻到京城成亲，半路遇到悍匪，他未婚妻没了。”
“过了一年，爹爹再次试探，探花郎再无异议，亲自上门提亲。”
“我满心欢喜嫁过去，却不想，探花郎待我十分冷淡，纵容婆母和恶仆欺辱我。他还纳了一门贵妾，那贵妾天天耀武扬威陷害于我，探花郎宠妾灭妻，一心维护她……”
“我苦苦熬了三年，挨过板子，关过柴房，受过冻，膝盖没几天不青肿的。我以为我贤惠大度，能捂暖夫君的心，却无意间听到他指使贵妾，磋磨我磋磨得再厉害一些，我没死，就不够。”
“我不知犯了什么罪，要他这般恶毒地待我，去质问他，他头一回对我露出看死人一般冰冷的眼神。他说，我为了嫁给他，买通悍匪，害死了他心爱的未婚妻。这是悍匪亲口对他招供的。”
“我苦苦辩解我没有，他半点不信我，因我最后的确嫁给了他，我是最大的受益者，我便是最大的嫌疑人。我心灰意冷，去道观念经，等了整整一年，不见他来接我，向我认错，反而听到贵妾为他生下一双儿女的消息。”
“那一日，一个粗鲁的男人闯进道观，意图不轨，他说是我夫君派他去的。道观的道姑打跑了那男人，安慰我。我忽然悲从中来，生无可恋，就想趁晚上没人的时候，点燃烛火，制造成葬身火海的假象，一死百了。”
“哪知，我用来引火的《慧心经》正是折光神君要找的经书，折光神君说我练成了一颗琉璃慧心，说我有仙缘，便带我到仙界来了。”
说完这些，沈清姿满头大汗，她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抬手轻拭额上冷汗，双眸含怒地瞪着闻霆。
折光神君的声音依旧在她耳畔，具体地说，是在她发髻中的那支长明珠钗上，他道：“闻霆，你这个竖子，未免太不把太阿仙宫和彼岸宫，放在眼里了！”
沈清姿冷冷道：“闻霆殿下未免太不把太阿仙宫和彼岸宫，放在眼里了！”
闻霆亦是冷笑，居高临下道：“你一介小小的天仙，居然四处攀扯。本君乃是天庭太子，岂是你能威胁的？释云！”
一个鬼面具侍从立即进门。
别的侍从戴的多是青铜色面具，这名侍从的面具是黑色的。
他跪地施礼，不带任何情感道：“释云拜见殿下！”
沈清姿认出，这名侍从就是当初用打神鞭当众惩戒梅姬的那人。
她心底一寒。
闻霆果然睚眦必报，她曾经在凡间打过梅姬板子，抓到机会，闻霆就报复回来。
子让慌忙道：“父王！此事原本就是我们不对，母妃从折光神君手上盗走漱玉仙子，父王又取她的血探查因果，传出去，同时得罪彼岸宫和太阿仙宫，实在没有好处。
父王向来心胸宽广，漱玉仙子初来仙界，不懂仙界规矩，并非有意冒犯父王。请父王三思！”
梅姬眼珠一转，摇晃闻霆的胳膊，撒娇说：“对呀对呀，子让说得对极了。闻霆，你别动不动就叫释云，我如今看到他就两腿打哆嗦。漱玉仙子确实冒犯了你，惩戒她有些过了，不如折中——我新养的宠物灵鸡无人饲养，就让漱玉仙子将功折罪，替我照顾灵鸡如何？”
书案下，闻霆的拳头克制地攥了一下，淡淡笑道：“那就依你。”转头寒声警告沈清姿，“便以三年为期，三年后盗仙满意，你方可离去。若你胆敢伤害盗仙……的灵宠，不尽责尽心，本君便不是今日这般高拿轻放了。”
沈清姿一刻也不想多待。
与这些人同处一室，每一个呼吸都是煎熬的。
可折光神君迟迟未来，师父他们也没动静，她恍然明白了什么。
这是师父给她的试炼，炼心劫，她要正面面对闻霆——她毕生的仇人！
她施了一礼，应下饲养灵鸡的差事。
她暗暗咬牙，若这一关她过了，将来她就有斩杀闻霆的可能。
她正要退下，闻霆忽然盯着她的发髻问：“你头上戴的是什么？”
沈清姿慢慢抬起头，从容不迫回道：“是长明珠钗，折光神君所赠。”
闻霆的眼神极具有压力，沉声道：“呈上来，本君看看。外面的人进天衢宫，不可携带威胁天衢宫的东西，你应记住。”
“闻霆殿下，若它对天衢宫有威胁，方才您便不可能取走我的血。”
“放肆！”闻霆严厉斥了一声，大手一拍桌案，那支珠钗便飞到了他的手中。
沈清姿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无能为力，再次感受到了天仙与真神之间的差距。
她心下暗暗感到悲凉，胸腔里充满了怒火，还有不断淬炼的心魔。
闻霆费了一番功夫，才破解长明珠钗的幻术。
珠钗的主体是欺天石，珠钗上的珠子分为青、白二色，阴阳相缠，青色的是流萤圣火，白色的是另外一种闻霆不熟悉的火焰。
他命释云上前，释云辨认一番，道：“殿下，白色火焰是信仰之火。”
“欺天石，流萤圣火……”闻霆看着沈清姿，淡淡道，“难怪你的血液什么都探查不到，原来是欺天石作祟。这长明珠钗，本君便先收……”
他欲要先收起长明珠钗，待欺天石的效用过去，到时再取来沈清姿的血液，便可查探出她到底是不是凡间的那个沈清姿。
岂料，话未说完，一道清润带着冰冷和威严的声音，从天外传到大殿之中：
“闻霆！本座赠送的礼物，你也敢昧下？欺神太甚！你别动，等着本座亲自来，释云，把打神鞭准备好！”
这是折光神君的声音，很明显，闻霆缴了他送给沈清姿的礼物，被他发现了，他已动怒，非常不悦。
闻霆眉头一下子蹙紧。
子让暗暗松口气。
而梅姬比所有人反应都大，听到打神鞭，就浑身冒冷汗，急忙一把抓走闻霆手中的长明珠钗，还给沈清姿，生怕闻霆也遭受她曾经受过的苦。
她大声对外喊道：“折光神君，闻霆将那长明珠钗还给漱玉仙子了，你别来，你千万别来啊！”
闻霆的脸黑了半边，他扯回梅姬，酸道：“你就这般怕折光神君，这般不信我？我也是真神，折光神君岂敢说罚我就罚我，父帝和母后也不答应！”
梅姬不放心，侧耳听了半晌，没听到折光神君来的动静，呼出口气，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
“折光神君和别的神仙不一样，他说来，那真可能来，他说要打你，那真可能打你——他可是道主之子，得罪了他，天帝和天后的面子也不好使呢。”
闻霆的另外半边脸也黑了。
梅姬这话，他的地位还是不如折光神君。
想到她矢志不渝地崇拜羲衍神君，他心里更添堵了。
梅姬笑道：“那珠钗本就是漱玉仙子的东西，还给她，也是应该的嘛。本也不至于打打杀杀的，我是请漱玉仙子来做客的，咳咳，就是请人的方式有些特殊。”
闻霆宠溺地为她倒一杯茶。
梅姬正要一口喝完，忽然看到仪态优雅站在那儿的沈清姿，脑海里浮现曾经是大家闺秀的沈皇后来，她秀气地一小口一小口喝完，才放下茶盏，笑道：
“说实话，我着实怀念凡间那段日子，也有些想念沈清姿姐姐。沈清姿已经死了，轮回了，能看看漱玉仙子，也是好的。子让也是想念他沈母后的，是不是，子让？”
若是从前，子让顺从心意回答便可，但如今他心目中沈母后的轮回身站在这里，他要为她着想，便淡笑道：
“沈母后去世多年，我本早已忘了她的音容笑貌，今日见了漱玉仙子，方才又想起来。”
他见沈清姿已插好珠钗，便又说，“父王，母妃，咱们从凡间回来，有许多心得体会要整理，我便不打扰你们二人了，容我带这位漱玉仙子去挑一处地方住，教给她如何饲养灵鸡。停芳，你也来，别打扰我父王和母妃。”
停芳朝他翻个白眼，双手抱臂，两只袖子沉甸甸的，显然收了不少小玩意。
他也不跟闻霆告别，踢踢踏踏地走，一路走出殿门，倒是踩坏了一地的小东西。
梅姬见了，心疼坏了，又舍不得骂停芳，回头冲闻霆撒气：“都怪你！你这个舅舅进了门，一句话没跟他说，又惹他不开心！这些可是我专门盗来的宝贝啊，我的宝贝啊!”
她抱着那些踩坏的小东西，欲哭无泪。
闻霆伸手一抹，那些小东西就恢复了原状。
可梅姬还是感到不开心：“它们看起来好好的，但我知道它们坏过，我记住了它们坏掉的样子！我还是好难过！”
闻霆一怔。
梅姬说者无心，他却听者有意。
或许她真不在意了。
但他还是介意，他化作的凡人，曾深深伤害过她，几次三番要杀她。
那些难过，那些撕心裂肺，他从不曾忘记。
他搂住梅姬的腰，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抬起她的下巴，吻住她的唇。
急促的呼吸间歇时，他匆匆说了句：“你说的话，我都会记在心上的，我不会容忍任何人伤害你，任何人……”
他眼底掠过一丝杀意，极快地消失，抱着梅姬朝室内走去。
沈清姿三人出了主殿。
子让紧绷的神经缓和下来，双眼看沈清姿时微微发亮，温文尔雅道：“漱玉仙子，我父王与你某一世的轮回有些过节，仙子千万记住，无事莫要朝他面前凑。”
沈清姿收下他的好意，道：“我已看出来了，闻霆殿下与我某一世的轮回，有仇怨。多谢你提醒。”
子让感到抱歉：“也不至于是仇怨，是……”
他说不下去，微微垂下头，眼底溢满忧郁。
一旁的停芳哼道：“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们这些神仙总是这般，吞吞吐吐，说话不说个痛快！还特别虚伪！
不就是我那舅舅特别讨厌这个丑八怪吗？貌似是他和盗仙对不起这个丑八怪，怕丑八怪报复盗仙，所以他要斩草除根嘛。啧啧，我这个舅舅真是坏得心都黑了!”
停芳摇头晃脑，眼光锐利又毒辣，口齿伶俐又刻薄。
子让心朝下沉，闻霆的杀意，连个小孩子都能感受出来。
他越发感到愧疚，不敢看沈清姿，只避重就轻教训道：“停芳，你要做个有礼貌的孩子，不要把丑八怪挂在嘴边上。漱玉仙子的美貌，在神仙里也是名列前茅的，只是神仙更注重修为，不大注重外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