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叹气，瞧着永平：“把她叫醒。”
醒来的永平陡然坐起身，转头要找萧贵妃，姜婉按住她：“娘娘已经睡下，她需要静养，我们得去应付淑妃，她带着三皇子来了。”
永平喘了几口气，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命人给她重新梳妆更衣。
正殿早就清理干净，屋角的大插瓶里换上了刚采摘来的荷花，淡淡的清香，嫩黄的莲心，抚平了永平的焦躁的思绪。
淑妃很聪明，没有问皇后，也没有问萧贵妃，只说三皇子近来启蒙，听闻姜婉指点过皇长孙，便带着三皇子过来与姜婉熟悉熟悉，也没有说指点的话。
姜婉扶起给自己请安的三皇子：“淑妃娘娘别太担心，皇子启蒙按规矩来便是，臣妇不过多读了几本书，也就是太子妃娘娘看得起我，才叫长孙殿下过来问几个问题。”
面对姜婉的疏理客气，淑妃装傻：“顾少夫人太谦虚了，小顾大人的谢家舅舅，可是亲口夸过你的，上官姑娘在宫里，也多次提起你。”
三皇子自幼胆小，见姜婉没有预料中好亲近，哪怕淑妃给她使眼色，还是掉头跑回了淑妃怀里。
淑妃尴尬的摸着三皇子的头：“这孩子就这性子，顾少夫人别在意，以后我带他多多来见你，熟悉就好了。”
姜婉笑而不语，淑妃很有意思嘛。
见姜婉不搭腔，想起此行的目的，淑妃转头看向永平公主：“去给永平皇姐请安，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她吗？”
永平双目深沉，脸上再也没有从前的笑意，更不会像从前那样，招手叫三皇子过去。
她静静望着这个年幼的皇弟，眼底深处露出一丝悲哀。
明明三皇子惊惧得不停摇头，不想去永平面前，淑妃一边推他过去，一边笑着低声威胁：“你想要父皇喜欢，可不能惹皇姐厌弃，还记得母妃说过什么吗？”
三皇子想起无人在的时候，淑妃会不给饭他吃，不给水他喝，还会把他关进没有一丝光亮的小黑屋里，不由缩了缩脖子，忍着恐惧一步步朝永平挪去。
眼前的皇姐太让人害怕了，根本不是从前会对他笑的皇姐。三皇子越走近，永平的眉头拧得越紧。
终于，在距离永平三步之遥的地方，三皇子吓得僵直，放声大哭。
永平叹了口气，无奈的招手，将他拉进怀里，和从前一样，拿出手帕给三皇子拧他喷出来的鼻涕泡。
“皇姐。”三皇子扑进永平怀里，终于不再害怕。
见状的淑妃笑容却渐渐消失，攥紧手里帕子，这个白眼狼，居然喜欢永平。
三皇子留了下来，淑妃不肯，永平斜睨着眼望她：“淑妃若是担心，我派人去父皇那儿说一声。”
淑妃赶紧躬身：“公主何必惊扰陛下。”
瞧着时候不早，姜婉起身：“淑妃娘娘，我们也别打扰公主和三皇子了。”
事到如今，淑妃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姜婉告辞。
离开玉华宫不久，淑妃以去看太后的借口要转弯，姜婉笑着应下，在她背过身去的时候，冷不丁的问了句：“淑妃娘娘，上次庆功宴，怎么不见侯府的十奶奶进宫？”
淑妃脚步凝滞，沉着脸收敛好情绪，露出忧心的模样才转身解释：“不瞒少夫人，幼娘这孩子刚刚有孕，需要坐稳胎，昌平侯府子嗣多，嫡出却极少，十郎专门写信回来，命我好生照看呢。”
姜婉似笑非笑的询问：“是吗？原来是有了身孕，说起来我这次进宫，也是替我家二嫂求药，岳家十奶奶若是需要，我可以去府上瞧瞧她。”
“哪敢麻烦少夫人，这孩子在江南长大，刚来京城，水土不服，又碰上有了双身子，精心调养便是，岂能麻烦少夫人您。”淑妃面上婉拒，心里警铃大作。
“那就好。”姜婉转身离开。
余下的半个月里，太子带着伤日日请安，虚心求教，皇帝纵使生气，望着长子虚弱的模样，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
郑家的事还没查出结果，范家的案子终于有了判决。
除去病死在天牢里的十八口人，以范尚书为首的重犯共十六口男丁，于城西菜市口斩首示众，其余男丁幼子携女眷流放幽州。
八月的天还带着暑气，姜婉去送行，望着范家剩下的七口人，老的老，少的少，只有范六郎一个成年男丁，若是二姐姐不跟着，范家仅剩的六口人怕是不能活着到达幽州。
身后传来马蹄声，没一会儿传来袁四娘的声音。
“三姐姐，二姐姐为什么要执意要跟去？”
她停在姜婉身边，望着流放车队的尾巴，心里很是不解，“范六郎不是给了二姐姐和离书吗？”
姜婉收回视线，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身往马车边走：“四娘说，她考虑好了。”
袁四娘松了口气：“她能想通就好，母亲和祖母都说，四姐姐若是不愿意大操大办，咱们该准备的准备好，其他只请我们三家姻亲就行。”
霎时，姜婉停下脚步，转头看她：“四娘的意思，她不嫁了，等案子了解，就当她死了，她不想留在京城。”
“为，为什么？”袁四娘怔住，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连忙拉住姜婉的手，“四娘担心什么，我们都可以按照她的要求来。”
两人上了马车，朝着城中驶去。
姜婉没有解释：“等会你亲自去见她就知道了。”
怀着忐忑的心来到沁园的东厢房里，由于姜婉没有命人通报，也叮嘱袁四娘动作放轻，所以她们进屋时，姜婵并不知道。
姜婵坐在寝屋的窗前，怔怔的望着镜子中的半张脸，整个人一动不动。
在姜婉提醒后，袁四娘心里其中早有准备，可是在她隔着纱帘，看到姜婵模糊的侧脸时，仍旧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害怕发出声音，她赶紧抬手捂住嘴，神情渐渐扭动，终于忍受不住，侧开脸来。
见她确定了姜婵的情况，姜婉悄然带着走出东厢房，回到正屋明间里坐下。
命人上完茶点，姜婉便屏退所有人，只留袁四娘在屋里。
“这还是受伤不严重的一边，另一边更严重，眼睛被搅碎，彻底失明，甚至不成形状，鼻梁骨折断，现在这情况，芙蓉生肌膏还不能用。
我做最好的打算，她的鼻子能正常使用就是万幸，脸上那些深可见骨的疤痕已经不算大问题。
只是这种模样，你看着都心惊，等另一边伤势愈合，疤痕会更狰狞，到时候你可能都不敢看。”
姜婉说完，抬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口，压住脑子中城西行刑场的血红画面，长舒一口气道：“岳十郎送了信给淑妃，三皇子养在淑妃身边后，个子不长，性子比从前更加胆小懦弱，皇后这会儿没空管她，有些事，我们得提前考虑了。”
“什么事？”袁四娘还没有从姜婵的事中缓过来，听见姜婉说了一长串停下，才下意识问了句。
“岳十郎和我家五妹妹私相授受，昌平侯府怎么都得给个说法不是。”姜婉眯起眼来，太子自顾不暇，还真叫淑妃和昌平侯府钻了空子。
送袁四娘出门时，姜婉看到一顶青布小马车在面前停下，车夫是个瘸了腿的老头。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边挽着自己胳膊的袁四娘突然用力。
车帘拉开，吕立从马车里下来，走到顾府大门口的台阶前，作揖行礼：“吕某见过顾少夫人，袁姑娘。”
姜婉侧目瞧着袁四娘垂下的目光，抬手免礼：“吕大人可是来找我公公的？”
“是，有件事需要和宰相大人确认。”吕立目不斜视，语气也平静如常。
“海棠，带吕大人去达观轩。”姜婉吩咐下去，带着袁四娘走下台阶。
吕立侧身让路，躬身等候，直到她们走到袁家的马车前。
袁四娘踩上马凳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吕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目送袁家的马车走远，姜婉回过身来，发现吕立已经跟着海棠进了府邸，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傍晚时分，袁夫人带着袁二郎前来，询问姜婵的伤情。
姜婉单独接待的他们，表明姜婵不愿意一辈子困在后宅，请他们见谅。
袁夫人激动的起身：“我们袁家都不介意！她介意什么！袁家又不需要她出门交际，她好好当——”
“母亲！”袁二郎察觉姜婉蹙眉的瞬间，立刻出声制止，转头对姜婉道歉，“少夫人请见谅，母亲一直担忧我和妹妹，情绪不太稳定。”
“我知道。”姜婉坐着没有动，神情淡漠的回道，“四娘是想要高嫁，为的就是当个风光的官家奶奶，出门有人捧着，回家有人伺候着，而不是空有官家奶奶的名头，一辈子窝在后院见不得人。
“她没出事前，也拿不出手啊！”袁夫人激动的推开袁二郎，“要不是你用了手段，抢先嫁给了顾三郎，该是我家四娘嫁给他的！”
姜婉抬眼，眸光微冷，准备喝茶的手悬停在空中，轻笑道：“哦？你家四姑娘走丢也是我的错？没有我，你家姑娘指不定这会被人牙子买到哪里去了。”
砰！
茶盏被重重砸在桌边，姜婉冷着脸起身：“海棠！送客！”
袁二郎望着姜婉快步离去的背影，制住母亲的手陡然松开。
原本还要追上去的袁夫人浑身一抖，仿佛意识到自己错了，她害怕的回头：“二郎，娘不是故意的，娘这就去给她道歉。”
“没事的娘，婚姻之事，我从不强求。”袁二郎扫了眼顾家大堂，心里只希望妹妹能躲过这次死劫。
回到沁园正屋，上官文君已经在里面等着。
她见姜婉神色疲惫，连忙起身迎上来，扶着姜婉过来坐下：“三娘，你要是实在担心你二姐姐，还是有回还的余地，范六郎写的和离书还能用。”
姜婉疲惫的抬起头来，望着上官文君道：“不是担心我二姐姐，是刚才袁夫人和袁二郎来了商讨婚事，我没控制好情绪。”
上官文君看了眼东厢房的位置：“话说，你四妹妹当真不愿意？袁家其实挺好的，袁少夫人回了家，你妹妹嫁过去，也不用她伺候婆婆。”
“四娘是虚荣，是嫉妒心重，是有些蠢笨，但她一直都没有变，想要嫁高门的原因，始终都是为了她自己，她不愿意当个徒有虚名的袁家二奶奶。
对她而言，她什么都没有得到不说，指不定还会背上不属于她的骂名。她不愿意就不愿意，这门婚事，原本也是袁家求的。”
姜婉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东厢房，“其实比起这个，她更寒心的是，姜妍骗她，要她的命，母亲偏心，在那种情况下还不认她。”
想起那几天发生的事，上官文君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下无不是父母，子女父母都是人，谁都会偏心，谁都会犯错。
沉默半晌，上官文君想起来这里的目的，从袖子里拿出蔺氏的信来：“三娘，二嫂让我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你。”
“黄二郎的娘子蔺姑娘？”姜婉接过信来拆开，看到上面所说的内容，她登时抬头。
上官文君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姜婉犹豫了很久，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她说，靖德太子死于太后之手，她手里有证据。”
改朝换代已经二十多年，靖德太子早就被遗忘，蔺姑娘到底想要干什么。
上官文君陡然起身：“秦王妃！”
转眼临近中秋，姜婉和顾淮送孟氏和两个侄子出京。
刚刚出门，刘妈妈快步跑来，压低声音道：“少夫人，二老爷闹着自戕，二太太闹着上吊，非要亲自见大奶奶和乐哥儿。”
“无碍，你们去告诉他们，中秋那天，我们都要去宫里赴宴。”姜婉吩咐下去，刘妈妈领命退下。
孟氏不由担心：“这么早告诉他们，会不会太早了？”
顾淮回道：“大嫂放心，我们自有安排，大哥那边，希望你能帮忙稳住。”
姜婉和顾淮要做什么？孟氏牵着两个孩子的手紧了紧，想起父亲的话，她到底忍住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