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二年十一月七日，星期二，立冬节气。
熬过了痛不欲生的十二个小时之后，徐雨溪终于在早上八点多成功卸货。
“恭喜，是龙凤胎哦。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妹妹，一次性儿女双全了。”
医生和护士的报喜声，将她几乎已经从躯壳里溜走的灵魂重新喊了回来。
“孩子们都健康吗？”
她以为自己的问话声很大，实际上只是张了张唇，声音并没有传出去。
好在医护人员都很清楚妈妈最关心的事情是什么，自动自发就开始汇报情况。
“作为双胞胎来说，两个小家伙算是相当壮实的了。哥哥是彭彭对吧，体重刚好四斤整。妹妹其其是……四斤三两，她还要更重一点哦。”
那一定是因为哥哥太喜欢动来动去，不像妹妹总在睡觉，囤到的肉比较多。
徐雨溪心里嘀咕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谁轻点、谁重点都不要紧，健康就好。
苏云谷和她的想法一样。
准确地说，他觉得哥哥就该让着妹妹才对。
护士将孩子送出来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心思仔细看，只是大致地瞥了一眼，就让给了身后的岳父岳母。
哪怕经过上次姜云生产的经历，他已经知道大人一般会比孩子晚出来，但现在等在外面，心依然是飘忽不定的。
直到紧闭的门再次被打开，他的心才终于归位。
她的样子看起来很狼狈，是这两年多从来没有过的憔悴和虚弱。却还是在看见他们的第一时间，就扬起了嘴角。
苏云谷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酸。察觉到她指尖轻轻抬起的动作，立刻将自己的手轻轻盖在上面，陪着她一路回了病房。
徐雨溪有很多话想说，各种想法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最后蹦出了一句：“蟛蜞酱可以做起来了。”
他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做，今天就做。”
看她神情有些放空，他轻轻帮她拨开粘在额前的发丝。
“累了就先睡，我在这里。放心，我会一直在，哪里都不去。”
医生说过，生产完之后，每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
有的产妇，在生完孩子后情绪会格外敏感，控制不住就是想哭。
有的是像胡兰兰那样，精神异常亢奋，不管见到谁都想拉着人家聊天的。
不过大部分应该是像她这样，累到整个人精神恍惚。
别说跟人热情聊天，就连抬根手指都觉得费力气，得歇一歇才能缓过来。
徐雨溪定定地望着他和爸爸妈妈，一夜不见，他们都憔悴了好多。
她扁扁嘴，有种想哭的冲动，却还记得医生交待的情绪波动不能太大，只得咬牙忍住，用手指在他掌心点了点。
“知道了，你是想让爸爸妈妈先回去休息是吗？”
她微微点头，就知道他肯定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从昨天开始发动，直到现在生完，爸爸妈妈也一直在陪着她受煎熬。
他们年纪都大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熬法？
董乔眼睛通红，帮她理了理身上的被单，“好，我跟你爸等下就回去，晚点给你带吃的过来。你别担心，先顾好自己。”
这个傻囡囡哦，自己才是最辛苦的那个，结果出来反倒还要替他们操心。
“快点回家，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她声音依然嘶哑，但喝过了奶粉，补充完能量之后，喉咙至少没之前那么干涩。
“回回回，现在就回了，我们回去立刻就吃东西，然后睡觉。”
徐开栋看她一脸的坚持，连忙拖着依依不舍的董乔往外走。
听着爸爸妈妈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徐雨溪这才满意地收回竖起的耳朵，依恋地用脸颊蹭了蹭丈夫放在枕边的手。
然后，低下头看着在自己身旁呼呼大睡的两只小猴子，也慢慢地睡了过去。
苏云谷像个木头人一样，保持着坐在床边的姿势，久久都没有动弹。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此刻的感受，只知道脑子里反复在回放着，她刚才难掩疲惫又溢满幸福的笑脸。
他读初中时，和徐江的关系很好，自然没少见过她。
但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个小姑娘。随着他参军入伍，几年都不回一次家乡，早就被时光模糊了印象。
再次在河边重逢的时候，她从河边的芦苇荡里冒出来，笑容比晚霞还要灿烂。夜夜都要钻进他的梦里，成为他心里、脑里最深刻的记忆。
然而，刚才那个瞬间，她在手术室门口扬起的笑脸，仿佛直接从他的胸口钉了进去，然后稳稳地扎在那里。
真奇怪，明明是狼狈得不得了的样子，可他却觉得，那是自己见过的她最美的时刻，美到他的心止不住地一直在颤抖。
徐雨溪睡了一觉再醒来，发现他还是停留在刚才的姿势，不由得佩服发问，“不麻吗？”
“不麻。训练的时候，要保持同一个姿势的时间更长。”
苏云谷看了看腕间的手表，“怎么醒得这么快？你才睡了不到半个小时，要不要接着睡一会儿，还是说饿了、渴了，又或者想上厕所？”
“不睡了，先小解，再试试给孩子喂奶。你去把门给关上。”
徐雨溪摇摇头，小睡过后，她精神好多了。
当了妈妈之后，感觉真的不一样。
哪怕是睡着了，脑子里也一直在转动，总是惦记着宝宝，怕睡觉会压到他们。
“下得来床吗？要不要我抱你？”
苏云谷见她自己撑身坐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不用，我慢慢来，你扶我一把就行。医生说了，要适当活动。而且床下就有夜壶，又不是要走出去。”
比起下床艰难这个问题，她更担心的是自己小解能不能出得来。
苏云谷迟迟没有听到动静，怕她蹲久了腿脚发麻，把刚恢复的力气都给消耗光了，沉思片刻后，默默地吹起了口哨。
正在努力给自己做催眠的徐雨溪先是一愣，紧接着发现还挺有用。
清脆流转的口哨声响起几秒过后，鼓胀的小腹慢慢放松下来，人也开始变得松快。
好不容易解决完人生大事，她慢慢地坐回床上。
看着呼呼大睡中的宝宝，有些不太确定是该先将他们叫醒来喂奶，还是要等他们睡饱了自动醒来再喂？
虽然之前医生和护士都大致交待过，胡兰兰和姜云也有分享过经验。
然而真的到了自己亲身经历时，才发现理论知识再多都成空，该慌张的时候一样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