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的不错。”
对着林天恩伸出手掌，谢端阳诚心实意说道。
法庭上的唇枪舌剑不是假的啊，看着只是语言与文字，实则丝毫不输刀光剑影。
往往一两个具体字眼，就直接决定了最后的胜负。
不是苦心钻研这方面的专家，根本弄不清里面的条条道道。
在他朴素简单的法律认知当中，黄旒仁确实侵犯了那位黄河实业老总的名誉权与形象。
虽然很操蛋的，他所说的那些内容全是真的，甚至大多数的香江市民也是如此认为。
奈何法律总是站在对方这种有钱有势的人身边。
那句经典名言怎么说的来着。
“抱歉，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的的确确是香江真实写照了。
然而，林天恩却实打实地凭借着对条文、判例的掌握，技术性击倒了防高血厚的对手，实在值得惊叹。
也让谢端阳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专业性，什么叫巧舌如簧。
抛去那句“禽兽不如”，究竟是否影响到了黄河实业的生意业务。
辩论的要点，在于究竟这四个字到底算不算侮辱名誉权。
首先，林天恩试图通过说明自然界中许多动物都有胜过人类的能力与素质，来证明“禽兽不如”并不是侮辱。
因为人确实在许多地方不如其它动物。
当然，对方花大价钱请的律师也没那么废柴，立刻指出她是在狡辩。
“禽兽不如”四个字，在普通大众心目观念中，就是在骂人。
看起来扳回一城，实则根本没有偏离出林天恩预设的轨道当中。
见其入套，她立刻翻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资料。
是起不知几十，还是一百多年前的判例，作为自己理论的根据。
简而言之，在于是不是精准到了某个品类物种之上。
就比如说，如果黄旒仁，在杂志上写的的“王八蛋”、“狗崽子”这种具体指向王八、狗的话。
那么就可以视作侮辱他人名誉。
然而，黄旒仁是用的“禽兽不如”，这种笼统的词汇。
看起来是死抠字眼，但也可以看成是对条文与判例的精准解读。
就是这么一丁点儿的偏差，使得法官心中天秤倾向到了这边。
只不过，黄旒仁就比较惨了。
因为他自辩的时候说了太多无意义的废话，远远超出所给的时间。
再加上法官估计也有些小心眼，不爽其态度，想要给他个教训，报复下对自己不够尊重。
直接判罚他与黄河实业一同分担诉讼费用。
哪怕只是三分之一，但癫佬杂志现在还拖欠着房租，黄旒仁属实不可能承担的起。
虽然胜诉了，但他实在没有胜利的喜悦。
相比之下，林天恩心情就要复杂许多。
第一起案子就赢得如此漂亮，她心中自然是十分得意开心。
然而现在她却无暇细想这些，只是反复打量着对面的谢端阳。
这场庭审，自己大胜，而当事人黄旒仁却半胜半负。
一切都与对方事先推算出来的结果全然一致。
自己赢也就罢了，林天恩为此准备许久，在开庭前就已有不小把握。
但是能够预测到胜诉者被判分担诉讼费这种反常情况，就实在是令人震惊了。
难道，什么相面算命，全都是真的？！
回想起谢端阳关于自己生身父母的说法，林天恩一时间居然有些惶恐不安。
即是有些许期待，同时也是本能地抗拒抵触。
林天恩很有些探究欲，凡事不弄个明白，就绝不放手。
不过，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然是不能这样做了。
“有时间，一定要好好追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何解读。”
她在心中狠狠念道。
适时松开林天恩的手，谢端阳将身让开，落后两步。
今天，她注定是主角，那些记者长枪短炮的焦点，自己就不去蹭这份热闹了。
必须得去盯着被冷落的另外那人，防止有意外发生，让自己前面的那些线人情报费打水漂。
“恭喜你，黄生。”
谢端阳双手抱拳，很有古早江湖气息地对黄旒仁说道。
现在的他，可没了在庭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样子。
活像个被霜打过的茄子，彻底蔫了，提不起半分精神。
让不明真相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才是败诉赔偿的那方。
“说什么恭喜。”
黄旒仁摆摆手，只觉嘴里满是苦涩。
他心中，现在有无数句话想说，到最后却只憋出一句。
“走，陪我喝酒去！”
————
没有去什么酒吧，两人就随便就近找了家大排档坐下。
随意点了两道下酒菜，黄旒仁却没有动筷，也不说话，咕咚咚先一气灌下两罐生力。
然后，他才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你老哥我这次，算是彻底栽了啊！”
黄旒仁放下啤酒罐，终于说出上桌后的第一句话。
“不过你放心，老黄向来堂堂正正。
答应过人家的事，绝对做到，那份报道，我会发出去的。”
说到这里，他声音不免有些落魄与凄凉。
“这应该，也是癫佬杂志出的最后一期了。”
听到这里，谢端阳作出副意外之色，好奇问道。
“只是三分之一……
我记得癫佬杂志的销量，虽然不是说最前几，但不是一向稳定的吗，情况怎么会这么差？”
听到这，黄旒仁忍不住扳起手指头，为其倒起苦水来。
现在早就已经过了当初的黄金期，八十年代的香江，纸媒之中，想要靠销量赚钱，没有几家报纸杂志能够做到。
主要的利润点，还是在于广告上。
癫佬杂志的销量虽然还不错，但因为黄旒仁取材与文风的问题，总是不免得罪人。还是些知名人士。
p.K最经常帮其做的事，就是为其处理这些麻烦，争取和解。
很有一部分资金被花在了这上面。
至于说广告商。
癫佬杂志面向的群体，主要还是那些底层市民，但内容又不像那些咸湿杂志一样，而且还时不时与别人有法律纠纷。
所以处于个比较尴尬的处境当中。
中高端的广告商，看不上他们。
是其它底层的，也有更好的替代。
是以反而没有销量尚不如自己的，咸湿杂志还有八卦小报过得滋润。
黄旒仁简单计算了下，然后悲哀的发现。
就算将他唯一的那套房产出手，再支付了三分之一的诉讼费，尚且不足以付清拖欠的房租，还有员工薪水等。
既然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缺个十几二十万的话，倒也不算很多。”
静静听他吐槽完，谢端阳方才轻飘飘跟上一句。
然而他如此态度，却是有些激怒了老黄。
十几二十万虽然不多，但在这个年代，差不多也能买下小半套房子了。
癫佬杂志社的员工不多，差不多也能支付三四个月的薪水了。
虽然好些生意人的身家远胜于此，但也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大一笔现金的。
要不然，上次他收到曝James这个黑警的委托。
也不会虽知道可能会招来麻烦，但还是想都未想就答应下来。
他知道谢端阳的《寻秦记》很火，但那又怎样。
就算对方拿的是千字五百的顶格稿酬，一月连载数万字，也不过能挣二三万而已。
要多久，才能攒下这么多。
瞧出他眼神，谢端阳轻笑声，翻出来张今天刻意带在身上的存折，轻轻甩在桌上。
黄旒仁不明所以，在其眼神示意下打开。
然后很快，就被那一连串数字当中迷失了双眼。
一，二，三，四，五……
打头的数字后面，足足跟着有七个零。
虽然这只是谢端阳几张存折中数字最少的一个，但也依旧足以震撼到黄旒仁了。
“黄先生，现在，我们应该可以好好谈下了吧。”
谢端阳脸带笑意道。
————
“你们做自己的，我有事要谈。”
随意挥手打发走助理，黄旒仁精神很有些亢奋地将谢端阳带进自己办公室内，同时还亲自动手，为其冲泡上杯咖啡。
只不过，癫佬杂志本来就是在勉力维持经营。
咖啡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货色，何况老黄也完全称不上手艺。
谢端阳只是看了眼，就决定不喝一口。
相比之下，他倒是对黄旒仁新出的书比较感兴趣。
看封面，依旧是一脉延续了癫佬杂志的风格，肆意开炮。
只不过，这书销量显然不行。
捆书的井字扎带都没被割开，就那么好几捆随意堆放在不大的办公室中，越发显得逼仄凌乱。
谢端阳没有兜圈子，见黄旒仁坐到老板椅上，就直接开门见山道。
“黄先生应该知道，我最近其实有办份自己杂志的想法。
存折里的那些钱，就是我准备的启动资金……”
不待他说话，其实没多少城府的黄旒仁就急不可耐，苦口婆心劝道。
“吃饭的时候，谢兄弟你也听我说的那些话了。
杂志可不是那么好办的，不知多少人栽在了里面，本钱彻底赔进去。
照我说，你与其从头办份杂志，还不如……”
还不如直接入股投资家，已经有一定基础的成熟杂志对吧。
谢端阳径直将其心中那份小算盘道明。
黄旒仁毫不羞愧，大点其头，开始历数起癫佬杂志的诸多优势来。
目前只是资金一时周转不灵，处于短暂经营困难。
只要有人投钱进来，很容易就会将其盘活。
看他口齿伶俐的模样，哪里有刚才颓废欲死的样子。
虽然他说的不能算错，但谢端阳听其诉苦了那么久，对癫佬杂志的问题也不是全然无知。
与金镛不同，黄旒仁就很有些文人的感性气质，算不上合格商人。
在被连续点破三次后，知道谢端阳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他也就没了多少继续在这上掰扯的耐性。
索性直接摊牌，问究竟有什么打算。
他也不傻，既然对方听自己说了那么长时间，显然对癫佬杂志也是有所想法的。
既然这样，还不如直接摊开来得痛快。
“让我投钱进来不难，不过单纯入股意义不大。”
谢端阳环视了眼四周环境，也直接提出自己打算。
直接收购！
“收购啊？”
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黄旒仁反而沉静地思考起来。
虽然癫佬杂志是他身兼数职，一点一滴打造出来的，其中投注心血精力极深。
就算在其它人眼中就是堆破烂，但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愿意将其拱手交给别人。
然而，黄旒仁现在亦清楚，自己现在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不找个下家转出去，癫佬杂志真就要彻底关张破产，就算再想找人怕是也找不到。
“先看看他开出什么条件罢。”
黄旒仁心中如是想道。
“癫佬杂志的员工，我可以全部接手，不让他们失业，除非表现太过差劲。”
谢端阳第一句，就给了他个定心丸。
“不是吹牛，我这里的员工办事绝对听话卖力。”
黄旒仁急忙补充道。
其实也不算是假，癫佬杂志的情况不佳，工资什么的发放怕也多少受些影响。
这些人却一直跟着，没有去找下家。
除去个人能力可能确实平平，没多少竞争力外，说明还是有着类似听话安分这些的属性在。
而这些，对于作为外行人涉足的谢端阳而来，其实比能力可能还要重要。
“癫佬杂志我也不会裁撤，只是规模什么可能要进行适当缩减，或者改换个名头。”
谢端阳说出第二个条件。
癫佬杂志是个“骂人”的杂志，虽然收益不怎么样，但这方面的战力却是不弱。
而这点也是谢端阳需要的，他需要个如此话筒攥在手心。
既能为自己骂人，也能在自己被盯上时开炮防御，以攻待守。
即便固定少赔些钱，那也是划算的。
不过风格作派可以适当调整下。
“至于其三。”
谢端阳竖起第三根手指。
“除了癫佬杂志外，我还打算另外筹备家新杂志。
到时候人手必然不够用，老黄你在这行业中熟，看看需要再招揽几个人才？”
“哦，对了。”
谢端阳最后不忘再提醒他句。
“这份新杂志，东方日报也会投入适当资源与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