钵兰街。
江湖，乱了。
听着外面呼啸的警笛声，谢端阳放下水杯，心中默念着。
白头本果然听从了他借可乐传达的建议，这两天，本来就已经剑拔弩张的钵兰街争斗愈发白热化。
短短两天时间里，洪兴、联合社、东星，三家社团俱有正式成员遭到袭击。
理所当然地，他们将这事扣到了竞争对手的身上，然后召集同伴等报复回来。
也因为这样，负责这片的警署特意加强了巡逻的警力。
不过，在有心人的暗中操控下。
这里的骚动烈度被控制在一个微妙的界限上，小动乱不断，但也还未真正演变出什么群体性的恶性事件。
是以，白头本、靓坤、咸湿这几位老大，还没有按旧例被请去差馆喝茶。
他们三人，选择今天在麻雀馆中正式坐下来，商量个解决方案出来。
无论是打还是和，都要尽快弄出章程，快速解决。
谢端阳都不是社团中人，自然没理由去凑这场热闹。
而是在街对面的餐馆，找了个门口的位置观察。
三位话事人会面，均拿出架势来，各自带了不少小弟马仔，以免被人压过气势。
七八十号描龙画凤，染着各色发型的古惑仔，手持钢管、铁链等武器，将雀馆附近围了个水泄不通。
彼此你推我搡，互相指着鼻子在那里开骂。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很难透过这人墙以及嘈杂的声响有什么收获。
但谢端阳五感过人，却是能够撷取些有用的信息片段。
其实也不需要。
他只要看看三人从雀馆当中走出来的神态表情，基本就能将几人谈判得结果猜得差不离。
从而再决定如何微调自己下一步的安排。
“阿阳，这里太乱了，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看着陷入沉思的他，桌子对面的阿润抓着自己小包，不无担心道。
她毕竟是女人，虽然也偶尔搞些仙人跳的戏码，但面对这种暴力环境，还是会本能生出畏惧。
谢端阳一个人在这里吃饭，毕竟有些扎眼，所以才叫了她一并过来，捎带问些事情。
“人数多了，反而闹不起来的，何况还有差佬在附近盯着。
要是真危险，靓坤他们也不会有胆子过来。”
拍拍其手背，谢端阳让其放宽心，然后问她最近有无同十三妹联系，对方几时回来。
听到自己好闺蜜的话题，阿润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转移走。
吹水达和崔小小没有去太远地方，就近去了湾湾，几天下来也已经玩得差不多。
听阿润说自己中六合彩二等奖的事，没有大肆传播开去被人注意到。
有些乏味的两人已经打算回来，顶多也就是再过三四天罢。
三四天，应该还能赶上落幕。
谢端阳心中想着，目光再次掠向对面。
不算小的雀馆之中，其它的麻雀桌都空置着，唯有当中那张坐着三人。
每人身后，分别立着三两名亲信。
三人没有打牌，而是在激烈争吵着。
“靓坤，最近的事是不是你在搞鬼？！”
联合社的咸湿首先开口发飙。
见老大张嘴，他后面两个铁塔般的大汉身子配合着同时前倾，试图在气势上压过。
只不过他这招，对靓坤显然不起作用。
只见其依旧那副大扎四胯、坐没坐相的样子，只抬起右手，阻止住身后傻标、傻炳的动作。
“咸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靓坤用那种标志性的嘶哑声线，阴恻恻说了句，不错眼珠地打量着白头本。
“本叔，你是老前辈了，说这话对不对？”
靓坤这人虽然癫，喜怒无常，但却比咸湿要聪明许多，立刻就怀疑起白头本了。
与看上去就满满社团古惑仔气质的咸湿、靓坤不同，白头本穿着身做工考究的西装，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看样子，就是在进行场重要的商务谈判，而不是黑道大佬碰头会。
“我老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了。
社团的事情，我这些年已经不怎么过问，都交给了后辈门生，只想安逸些……”
对靓坤的试探全无反应，白头本笑眯眯摸出雪茄，就要分别给两人点上。
“本叔，要退就退得干脆些，多打几杆高尔夫不比什么都好？”
咸湿叼着雪茄，雪茄尾部随着他嘴唇动作一动一动，带着烟雾缭绕，不乏威胁道。
“要不然，哪天真不能动了可就……”
被他这样说，白头本脸上笑容一收，终于带上了江湖大佬应有的冷硬酷厉。
“年轻人，我知道你这两年很拼，生意搞得不错。
怎么，终于是忍不住想把我这把老骨头赶出钵兰街了？”
……
————
足足过去近一个钟头。
雀馆门前的古惑仔人流分来，将各自老大簇拥在当中，喧闹声比刚才还要来得大，几乎要将屋顶震塌。
脾气暴躁声，甚至已经开始动起手来。
看着这幕，谢端阳不用多猜，就知道这场所谓的和谈失败。
想想也知道，白头本早就处心积虑干掉最近越来越嚣张，胃口愈来愈大的咸湿。
自然是巴不得越乱越好。
而咸湿，抱着的心思与其相差无几。
甚至就连靓坤，见到局势生变，也未必没有自己想法。
三人都有各自想法打算，又怎么可能签下张和平共处协议。
虽然事情依旧按照自身计划进行，并未脱轨。
不过谢端阳却是微皱起眉头。
局面确实如他期待的那样，变得愈来愈乱，方便自己浑水摸鱼，隐藏自身的行迹。
但这也不完全是件好事。
原本的故事当中，可乐干掉咸湿，可以说是轻而易举，根本没有花费什么力气。
只是后来被查出这事是其做的后，被联合社到处追杀，不得不跑路北上。
然而现在，局势就和火药桶差不多，看着随时会爆炸开来，大打一场。
在这种情况下，咸湿与靓坤，出入做事，应该会小心许多。
再想将他们干掉，怕是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还是要小花些心思的。
不过这，主要应该是白头本需要头疼考虑的问题。
而且他既然依旧采纳了将水搅浑的打算，那么就说明他依旧有着足够的把握，可以按原计划干掉咸湿。
所以谢端阳很快就将此事搁下，开始正式思索如何借这股东风除去靓坤来。
做这件事，他天然有极大优势。
靓坤或许会提防老狐狸白头本，也或者行事嚣张的咸湿。
但是任其如何想，也不会认为被自己逼着老老实实拍风月片，甚至连社团都不混的的谢端阳，居然会有胆子对其下手。
这种事，完全没有任何收益，性价比可言。
只是短短数分钟，他就已经琢磨出六七种法子。
不过谢端阳脸上却是没有显露半点儿，只是静静吃着菜。
直到见对面雀馆前的古惑仔们散了个干净，这才携阿润一道离开，送其回家。
不过短短十分钟而已，就到了她家楼下。
屋内漆黑一片，与早早亮起灯光的其它单位大不相同。
“到我家门口了，要不去里面坐下喝口茶？”
阿润咬着略略发干的嘴唇，忽然开口挽留谢端阳，“我妈今天去阿姨家……”
她的心思与想法，其实比十三妹要深出许多，有着小小的城府在，并不是像她这个年纪的学生那样可以一眼看穿。
但阿润现在，语气却是有些急促，还透露着语无伦次的混乱，与平时的条理截然不同。
很有些引人遐想的特别意味在里面。
“好啊。”
谢端阳不动声色点点头。
阿润长舒口气，自从发出邀请后紧绷的身子，猛地放松下来。
阿润家是开照相馆糊口的，与这里大多数的店面一样，工作营业的地方与住处放在一起，只是分出上下而已。
一楼是店面，二楼则是家。
取出钥匙开了门，阿润打开灯。
黑暗被灯光驱散，露出里面的布置来。
谢端阳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照相馆中的布置。
装修也是很陈旧，甚至可以说是破烂了，墙壁上张贴的那些作为广告使用的，那些放大的照片。
看着也很有些年代感了，不只是泛黄的色泽。
还有上面人物的衣着首饰风格，还有姿势摆位等，都能够看得出来。
即便是当作工作器材的照相机，性能也远远落后。
还是至少十几，乃至二十年前的老古董。
有这番见识，还有多亏谢端阳参与了部电影拍摄，再加上与何藩这个顶级摄影师的结交。
其实也用不着这些，有几件器材的表面都已掉漆斑驳，一看就是时间久了。
至于厅内其它陈设，也是让人大摇其头。
凌乱不说，更主要透露着股难言的暮气，就和整栋楼一样，仿佛都老了下去，没有半分新鲜的生气。
见他看得仔细，阿润没来由地生出股自惭形愧的感觉，急忙招呼他上楼。
经过段昏暗狭窄的楼梯后，女孩的卧室展现于眼前。
招呼着谢端阳在床上坐下，阿润端起杯子紧忙为其烧水沏茶。
而就像在下面时一样，谢端阳同样认真打量起屋内的环境来。
试图通过这些，来解读下阿润的心理性格。
与下面的摄影馆不同，这里总算多了些年轻人的生气。
桌子上堆着些课本教材，还有些充满少女情怀的小装饰。
值得一提的，床相对卧室而言显得十分宽大，怪不得能够容纳她们两个女孩在上面嬉闹打滚。
“家里很差劲对吧？”
从门口走进来，阿润一面将壶与杯子放在桌上，一面为其沏茶，同时低声说着。
语气幽幽，既像是在问谢端阳，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还好，我之前住蓝田屋村，环境还比不过这里。”
谢端阳一手接过杯子，没有去喝，只是用掌摩挲着。
然后岔开话题，视线落在桌上的那些教材之上。
“你和十三妹区别倒是蛮大的，这么用功将来想要念哪间大学？”
听到他询问这个问题，阿润身体又一次绷紧。
两人约见吃饭，自然也不可能只谈些关于十三妹、吹水达的事情。
之前谢端阳就曾数次透露可以让其签约进影视公司，出道加入娱乐圈。
给她留足了时间考虑，今天就是问问她最后决定怎么样。
“不过这圈子确实挺混乱，很难出头。
你也知道我被靓坤逼着拍那些片子的事。
大家朋友一场，如果你想继续念书，我同样不会不支持。”
谢端阳本来就是新人，草台班子，开业的话自然是想多签几人。
阿润皮囊极佳，在原来故事当中闯荡湾湾，就靠着琼瑶剧成为当红女星，在演技上很有些天分。
谢端阳自然也想将其收入旗下，壮实人才储备。
不过现在，情况又自有所不同。
得到东方日报的《男人装》杂志准备的顺利无比，再加上他说服金镛，将两部飞狐故事的改编拍摄权弄到手。
资源与地位，已经大不相同。
不见米樰这位亚视一姐，尚且都要告诫其妹与谢端阳打好关系，从而从其手中要到个角色出来。
其它混得更不如意的艺人自然更不必说。
再加上谢端阳这段时间，也通过各种人脉关系，打听一些他心中早有想法的艺人。
收集关于他们的情报，比如说与电影公司、电视台签订的合约，当下的处境。
再与自己记忆当中，他们未来的发展相互对应。
怎么说呢？
有些超乎他原本的预料。
只要他愿意，其实不难招揽个几个很有潜力的苗子。
当然，其中很大原因也是因为其中了六合彩后，手头现金充沛。
甚至哪怕是那几家中大型的影业公司，在这方面也未必能够与其相比，
毕竟，资产与现金流，远不是同一回事。
这样一比，阿润又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签了固然好，没有签下也不打紧。
耐心听谢端阳说完，阿润终于开口。
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理性，看样子她这段时间已经考虑的很是清楚。
“我还是想要试上一试……”
阿润抬头直视着谢端阳，剪水双眸中，有一种名为野心的火焰在燃烧。
看上去，似乎与其气质模样并不相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