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且说叶青儿因为主动当起了长期的祛蛊承伤者,终是因长期承受宛如凌迟般的剧痛,虽肉身在《三相生灵诀》和疗愈之道作用下并无大碍。
心神却消耗过大,在那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压下时,两眼翻白,昏死了过去。
这一昏迷,便是整整半个月。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叶青儿感觉自己仿佛沉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四周是冰冷刺骨的寂静。
意识如同破碎的浮萍,在虚无中飘荡。偶尔有些许光亮和声音穿透这片厚重的黑暗,像是从极遥远的水面传来,模糊不清,扭曲变形。
她知道自己应该醒来,有极其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救世军、祛蛊、倪叔叔的告诫、潜在的危机……种种念头如同沉底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但一股更强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如同玄铁铸就的枷锁,将她每一缕试图挣扎的意识都牢牢禁锢在这片意识的深渊。
有时,她能隐约感觉到有人在她身边轻轻走动,有带着清苦药香的冰凉液体被极小心地喂入她干裂的唇间,有温和而纯净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渡入她几近干涸的经脉,帮助修复那些因持续痛苦冲击而产生的细微裂痕。
她能模糊地辨认出莫古那熟悉的气息,如同磐石般守在床边,那份几乎凝成实质的焦虑与担忧,即便在昏迷中,也让她感到一阵阵心疼。
还有其他的气息,似乎是几位统领曾来探视,低声交谈着什么,语气沉重。
她想回应,想告诉他们她没事,但她的眼皮重若山岳,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凝聚不起来,只能任由意识在这片温暖的混沌与冰冷的黑暗中浮沉。
时间在这片黑暗中失去了意义,唯有身体本能的修复在缓慢而坚定地进行着。
……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光亮,如同利刺,骤然刺破了沉重的黑暗帷幕。
叶青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细缝。
模糊的视野里是熟悉的静室屋顶,木质纹理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
她艰难地转动眼球,视线缓缓聚焦,落在了一旁——莫古正倚着床沿,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眼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嘴角紧抿,即便在睡梦中,眉宇间也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虑。
“莫…古…”
她尝试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如同破旧风箱拉扯般的沙哑气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然而,这细微到了极点的声响,却像惊雷般立刻炸醒了本就浅眠的莫古。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对上了叶青儿虚弱却已恢复清明的目光。
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瞬间冲垮了脸上的疲惫,他几乎是弹跳起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师父!您醒了?!太好了!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晕吗?经脉还疼吗?”
他语无伦次,连忙俯身,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瘦削的肩膀,想帮她坐起,又怕动作太大牵扯到她的伤势,手忙脚乱地取过旁边温着的玉壶,倒了一杯清澈的、散发着淡淡灵气的温水,递到她的唇边。
温水缓缓润湿了干渴得快要冒烟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清凉感,叶青儿的精神随之稍振。
但下一刻,一股强烈的、几乎让她窒息的焦虑便攫住了她。她猛地伸出依旧乏力的手,一把抓住莫古正要收回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莫古都忍不住微微皱眉。
“我……昏迷了多久?”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急切的力度:
“救世军如何了?将士们可还安好?祛蛊一事……现在怎么样了?
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停了?”
她的眼中满是急切,甚至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生怕听到最坏的消息。
看着师父醒来第一件事,甚至顾不上检查自身状况,便是连珠炮似的追问救世军和祛蛊事宜,莫古眼中的狂喜之色渐渐淡去,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混合着心疼、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
他叹了口气,没有立刻回答叶青儿的问题,而是先仔细地帮她将靠垫垫得更舒服些,确保她坐稳了。
然后才搬过一张凳子坐在床边,目光直直地看着叶青儿,眼神里充满了幽怨与毫不掩饰的心疼:
“师父,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我早就说过,您这法子行不通,是饮鸩止渴!
您偏偏不听!现在可好,差点就把自己给“毒”死了!”
感受到徒弟话语中那份毫不作伪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与责备,叶青儿怔了怔。
若是往常,她或许会板起脸来训斥徒弟没大没小,但此刻,看着莫古那憔悴的面容和通红的眼眶,她心中只有一片酸软。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虚弱而带着几分自嘲的苦笑,摇了摇头,声音低缓地道:
“唉……傻徒弟,你莫不是忘了咱们毒派的根本了?
咱们毒修一派,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可不就是靠着‘饮鸩止渴’才能一步步走下去的么?”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光芒,缓缓道:
“你想想,从最初依靠服食特定毒物,在体内艰难形成毒源方能入门的人阶功法《鸩羽诀》。
到后来那更为凶险、需以五毒之力腐蚀自身心脏,将自己先变成一个实质上的‘残疾人’,再引灵气重塑心窍,以精炼后的五毒填充之,将这剧毒之泵推向全身,让血液彻底化为毒血的地阶功法《五毒噬心诀》……
再到最终,可将自身毒血于致命剧毒与救命灵药之间随心转化的《血毒经》……”
叶青儿的目光落在虚空处,仿佛在审视着这条充满痛苦与荆棘的修行之路:
“咱们毒修,从入门到大成之间的核心道途,说白了,就是一部活生生的、不断挑战自身极限、向死而生的‘饮鸩止渴’三部曲。
每一次突破,哪一次不是游走在生死边缘,以莫大的痛苦和风险,去换取那一线升华的契机?”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飘远的思绪拉回,语气重新变得严肃而焦急:
“罢了,这些旧事暂且不提。说正事。为师虽在昏迷中,但对时间流逝并非全无感知,大概能判断,我至少昏睡了十天以上。
这期间,救世军内外,可否有人前来生事?
将士们过得如何?我救世军立身之本的无偿祛蛊一事,又是如何维持的?
想必,你们这半个月一定焦头烂额,辛苦支撑了吧?”
她说着,脸上露出愧疚和急切混合的神情,挣扎着便要掀开身上的薄被下床:
“快,扶为师起来。为师感觉已经恢复了不少,不能再躺着了。
这就去剑阵那边,帮你们分担压力……”
看着师父这般模样,刚刚因她醒来而稍缓的心绪再次被揪紧,莫古的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这泪水,不仅仅是因为对叶青儿不顾自身安危、刚醒就要去承受痛苦的心疼。
更是因为,眼前的叶青儿,即便经历了这般磨难,醒来后第一时间所思所虑,依旧是他人,是救世军的存续,是那份她始终坚持的、在旁人看来或许可笑的“公道”。
这让他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师父,依旧是那个他熟悉的叶青儿——那个在他当年闯下泼天大祸后,依然选择毫不犹豫地庇护他、竭力为他争取公道的师父。
那段记忆,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莫古的灵魂深处。
当年,他因三百多年前莫家被玄颉杀良冒功的血海深仇,冲动之下潜入化尘教,试图刺杀化尘教大长老恒如真人大徒弟的玄颉,却最终功败垂成,反而给竹山宗惹来了天大的麻烦。
那时,他心如死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宗门舍弃、以平息化尘教怒火的准备。
毕竟,对方是化尘教大长老的首徒,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初结九品金丹、根基未稳的长老,还是宗门内整体力量较为弱势的毒派长老。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他万万没有想到,叶青儿在了解事情原委后,并未选择与他切割。
反而在化尘教兴师问罪、掌门青竹道人都感到棘手之时,以一种看似严厉训斥、实则巧妙引导的方式,在众人面前给了他开口说话的机会,让他能够当众泣血陈述玄颉当年的罪行,揭露莫家的冤屈。
最终,真相大白,他的冤屈得以伸张,若非掌门极力阻拦,恒如真人恐怕在五十多年前就要和他的徒弟一起死在竹山宗了。
最初,莫古也曾暗自揣测,叶青儿如此维护他,或许是看中了他凝结九品金丹的潜力,不愿前期的投入打水漂。
他甚至一度傻乎乎地想要更进一步,提出要拜叶青儿为义母,以期获得更稳固的庇护,结果自然是被叶青儿哭笑不得地一顿拳打脚踢给打了回来,骂他胡思乱想,不好好修行。
这让他既疑惑又委屈,同时更加渴望了解师父的真实想法。
于是,他有意结交叶青儿麾下那位性格憨直、如今已经不幸在和古神教的战斗中牺牲的救世军统领皑大宝,与他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从皑大宝那里,他断断续续听到了许多关于叶青儿的往事。
越是了解,莫古便越发明白了一个事实——叶青儿对他的好,并非单纯的师徒情分或个人偏爱,而是源于她内心深处一种更宏大、更纯粹、甚至在这残酷修真界显得格格不入的东西。
她心怀一种近乎执拗的慈悲,一种近乎天真的大爱,固执地想要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维持某种程度的公平和公正。
给予那些如当年弱小无助的她一般的修士一丝希望和庇护。
但也正因为师父是这样的人,莫古就越发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
他必须变得更强,必须更谨慎、更周全,他要成为师父手中最锋利的刀,也是最坚固的盾。
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因为这份善良和坚持,而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里把自己给“作”没了。
否则,他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师父这样,愿意为了些许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公义,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底层散修,而甘愿自身承受千刀万剐般痛苦的人了。
这般想着,莫古又回忆起在师父昏迷期间,那位与师父私交甚好、来自天星城星宫附属家族林家的林沐心前辈前来探望的情景。
林沐心在含着泪仔细检查过叶青儿的状况后,脸色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她语气严厉地告诫他们,叶青儿肉身看似无恙,实则是神魂损耗极其严重,险些伤及根本,如同风中残烛。
她严正警告,短期内若再让叶青儿靠近通明剑阵承伤,哪怕只有一次,都可能引发神魂崩溃,后果不堪设想,恐有魂飞魄散之危!
莫古连忙上前,轻轻按住试图强行起身、身体还在微微发颤的叶青儿,语气近乎哀求:
“师父,师父!您先别急,算徒儿求您了,您再多休息片刻,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您昏迷这半个月,确实发生了不少事,但情况……或许并非您想的那般糟糕透顶。”
叶青儿见莫古态度坚决,眼神虽然焦急却并无绝望之色,心中稍定,强压下立刻起身的冲动,重新靠回床头,深吸一口气道:
“好,你说,为师听着。究竟发生了何事?一五一十,不得隐瞒。”
莫古见师父暂时安定下来,心下稍松,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一一诉说:
“首先,是您昏迷当时的情况。剑阵内还有一位被祛蛊到一半的筑基期散修。
剑阵因您昏厥而骤然停止运转,他体内的魔神蛊未被彻底清除,起初情绪十分激动,颇为不满,口中颇有微词,甚至有些怨怼之言。”
叶青儿闻言,眉头微蹙,这在她意料之中,也是她最担心的情况之一——引发求助者的恐慌和不满,损害救世军的声誉。
莫古继续道,语气变得有些复杂:
“但当他和在场的其他几位等待祛蛊的道友,亲眼看到您昏厥倒地的惨状,又听我们几位统领又急又怒地解释——之前整整十五天,一直是您一人,在独自支撑,替所有前来祛蛊的人承受了那剑阵绝大部分的反噬之苦后……
那人直接吓傻了,脸白得像纸,当场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了出来,不是为自己,而是哀求我们别再给他祛蛊了,说他大不了不祛了,立刻离开禾山,只求我们千万别迁怒于他——他是真的怕您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气愤之下会拿他撒气泄愤。”
叶青儿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难明。这反应,既让她感到一丝悲哀,也让她觉得无奈。
底层散修的卑微,有时便是如此心酸。
“不过,当时在场的几位统领,虽然心急如焚,却并未失去理智,更未曾为难他。”
莫古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一丝救世军特有的坚持,“其中一位似乎姓潘的统领甚至亲自上前,将他扶起,好言安抚。
随后,几乎是按着他,由另外两位状态尚可的统领轮流承伤,坚持帮他将体内残余的魔神蛊祛除干净后,才客客气气地、并额外赠予了一些安抚心神的丹药,将他送离了禾山。”
叶青儿点了点头,心中稍慰,这处理方式,符合救世军的准则。
“而此事的关键,在于此人离开禾山之后。”
莫古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色彩,仿佛至今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并未如我们预料的那样对此事讳莫如深,反而……逢人便说,遇人便讲,将我救世军,尤其是您叶总帅的仁善之举、舍身之义添油加醋地传扬了出去。
他将他所见到的您昏厥的场景,将救世军在他抱怨后仍坚持为他祛蛊的经过,说得极为详尽,情绪激动,感激涕零。”
“此事如同巨石落水,在宁州散修和小型势力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莫古继续说道:
“虽然确实也引来一些本就看不惯我救世军行事、或与大宗门关系密切的势力和修士的讥讽嘲笑,说您……‘不自量力’、‘沽名钓誉’、‘收买人心’,甚至有些恶毒之言,说您这是苦肉计……”
莫古顿了顿,略过了那些最难听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但更多的声音,尤其是让之前十五天内曾来禾山祛蛊的上百名散修们恍然大悟,意识到他们能够安然祛除蛊毒,竟是受了您如此巨大的舍身相救之恩!”
“这些散修中,不乏有几位凭借机缘毅力修炼到金丹期的道友。”
莫古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振奋:
“他们或许神通不及大宗门培养的同阶修士犀利,但金丹境界的修为是实打实的。
其中有三四位感念师父的恩情,私下合计后,主动重返禾山,找到来表明态度。
他们说,虽因自身尚有牵挂、或不愿卷入势力纷争等原因,不便正式加入救世军。
但愿意在自身修炼之余,偶尔前来禾山帮忙充当承伤者,为您和诸位统领分担压力,以报恩情。
这半个月来,他们已经断断续续来帮忙过两次,每次虽停留时间不长,但确实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让诸位统领得以喘息。”
“此外……”
莫古继续汇报好消息:
“星河剑派那边,基于之前与我们签订的长期丹药供给协议,在听闻您力竭昏迷的消息后,也有限地派人送来了一批珍贵的四品疗伤丹药「回春丹」。
此丹蕴含精纯生机,专供金丹修士恢复生命力、修复经脉暗伤,效果颇为显着,对承伤后的统领们恢复大有裨益。
虽然数量不多,但这份心意,也算是帮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忙。”
“还有便是宗内……”
莫古看了看叶青儿的脸色,紫菱大长老也知晓了此事。
她虽未亲自前来,但派了她麾下的三名金丹期真传弟子来到禾山,作为承伤者轮换帮过两次忙。
虽然大长老言明是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且她门下弟子也需修炼,不能长期停留,但这份人情,我们得记下。
再加上后来闻讯而来、表示愿意偶尔帮忙的其他两三位金丹期散修……”
莫古总结道:
“如今我救世军的祛蛊工作,虽然压力依然巨大,无法恢复到您昏迷前的效率。
但比起之前仅有十九位统领连轴转、近乎透支修为根基的危急情形,已好了不知多少倍,算是暂时稳住了局面,没有让这杆‘无偿祛蛊’的大旗立刻倒下。
只是……”
他话锋一转,脸上重现忧色:
“师父,徒儿必须直言,依靠这些外援终究非长久之计。
那些前来帮忙的金丹散修,各有各的事,无法保证长期稳定。
大长老的弟子是看在宗门情分上,不可能一直如此。
星河剑派的丹药也是杯水车薪。长远来看,难以为继。
一旦这些临时援助减少或停止,压力又会全部回到我们十九位统领身上。这个问题……并未真正解决。”
叶青儿静静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
她没想到,自己这次近乎鲁莽的坚持和随之而来的昏厥,竟然像一块投入水中的石头,激起了如此复杂的涟漪。
她预想中的秩序崩溃和信誉扫地并未发生,反而阴差阳错地让更多人真切地看到了救世军的艰难和坚持,引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带着温度的援助。
这让她在身心俱疲之余,又感到一丝久违的暖意,仿佛在冰冷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点微光。
“哦对了,还有便是林沐心前辈在您昏迷的第五日来看过您一次。”
莫古话锋一转,神色变得无比严肃:
“她仔细检查了您的状况后,脸色很不好看。她说,您肉身经脉虽然并无大碍,但神魂消耗巨大,已是险些伤及根本。
她严正告诫我们,短期内——至少三个月内,万万不可再让您靠近通明剑阵承伤,甚至连剧烈调动神识都不宜。
否则恐有……性命之忧,甚至可能……神魂溃散,魂飞魄散!”
莫古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发颤,显然林沐心的警告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叶青儿闻言,沉默了片刻。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那种意识被拖入无尽黑暗、心神耗尽的感觉,她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林沐心是星宫林家嫡系,在神魂方面见识广博,她的判断绝非危言耸听。
“还有一事,颇为紧急。”
莫古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道:
“就在差不多半天前,星河剑派的江浅梦江长老亲自从广陵城赶来禾山,指名要立刻见您。
她似乎有极其要紧之事相商。
我见您昏迷未醒,不敢惊扰,便以您正在闭关调息、修复损耗为由,暂且将她安置在客舍等候。
她虽未强求,但言明此事关乎重大,等您出关后,需立刻与您面谈。她透露……是与古神教那边的一些最新动向有关。”
“古神教?江浅梦亲自来了?”
叶青儿心中猛地一凛,残存的倦意瞬间被驱散大半,一股紧迫感油然而生。
任何与古神教相关的消息,尤其是需要江浅梦亲自赶来传递的,都绝非小事,由不得她不高度重视。
“是,江长老此刻还在客舍等候,我已吩咐弟子小心招待。”
莫古点头确认。
叶青儿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依旧传来的虚弱感,掀开薄被,强撑着还有些发软的双腿就要下床:
“此事耽搁不得。扶我起来,更衣。我这就去议事厅见她。”
莫古见状,脸上立刻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张嘴还想再劝:
“师父!您的身子才刚刚……”
“莫古!”叶青儿打断他,眼神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清亮和决断,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属于元婴修士和救世军总帅的气势已然回归:
“古神教之事,关乎宁州安危,岂能因我一人些许不适而延误?别拦着我。”
见师父心意已决,莫古知道再劝无用,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小心地搀扶着叶青儿起身,帮她整理好略显凌乱的衣袍,梳理好长发,尽可能让她看起来不那么憔悴。
片刻后,救世军总部议事厅内。
江浅梦一袭蓝袍,端坐在客座之上,面色沉静,指甲无意识地轻叩着扶手。
当看到叶青儿在莫古的搀扶下走进来时,她的目光瞬间定格在叶青儿那异常苍白的脸上,眼神极为复杂。
那眼神里,有几分看待“不可理喻的傻子”般的不解和无奈,有对其如此不顾自身、几近自毁行径的不赞同。
但目光深处,在扫过叶青儿虽然虚弱却依旧挺直的脊梁时,却又难以抑制地升起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难以言喻的敬意。
她没有过多虚言寒暄,待叶青儿在主位坐定,莫古屏退左右并亲自守在厅外后,她便直接切入正题,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叶妹妹,你呀……唉,罢了。”
她摇了摇头,似乎将一些杂念抛开,继续道:
“长话短说,我此次亲自前来,是带来了邢浩传回的最新消息。”
邢浩!听到这个名字,叶青儿精神一振,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邢浩如今明面上是江浅梦的道侣,更是竹山宗乃至整个宁州正道安插在古神教内部级别最高、也最危险的暗子。
他的消息,往往意味着最重要的事情。
江浅梦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是沉重的铅块,砸在叶青儿的心上:
“邢浩他……经过长时间的潜伏和谋划,终于在古神教内部,成功策划并引爆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暴动。
根据他传回的消息,保守估计,大约会有十五名金丹期奴籍修士,以及六十八名筑基期奴籍修士,趁乱成功逃脱了古神教的掌控。
他们计划从衡州与宁州交接处、瘴疠弥漫、人迹罕至的‘枯骨荒漠’一带,秘密潜入宁州。”
她目光如剑,直视着叶青儿:
“邢浩在消息中恳求,希望这批蛊奴进入宁州后,能由你,以及你的救世军接手,负责甄别、安置他们——无论是替他们祛除体内的魔神蛊,还是另作他用。
这些蛊奴对古神教充满刻骨仇恨,若能妥善引导,或可成为一股对抗古神教的助力。但是……”
江浅梦语气一顿,强调道:
“如何处置这些人,其中风险巨大无比!
我想你应该明白,他们身份敏感,体内是否被古神教种下其他隐秘禁制犹未可知。
且他们的到来,极可能引起宁州本土势力对救世军产生猜忌和排斥。
此事关乎重大,利弊难料,最终决断,需你自行权衡。”
叶青儿听完,心中已是巨浪滔天!
十五名金丹,六十八名筑基!这几乎是一股足以改变宁州边缘地带格局的力量!
若真能如邢浩所愿,将他们收编、祛蛊、教化,救世军的实力将得到质的飞跃。
但江浅梦所说的风险,每一条都直指要害。收留这些“烫手山芋”,无异于将自己和救世军放在了火山口上,随时可能引火烧身。
古神教的报复、宁州本土势力的警惕和可能的干预……一个个棘手的问题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瞬间涌上叶青儿的心头。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手指用力揉着刺痛的太阳穴。一边是自身和救世军岌岌可危的现状、林沐心的严厉警告、通明剑阵尚未解决的根本难题。
另一边,是邢浩用性命换来的机会、是一批可能成为盟友的受难者、是对抗古神教这庞然大物可能获得的重要筹码,更是她内心深处那份不愿妥协的坚持可能迎来的一线曙光。
抉择的重担,如同山岳,再次压在了她刚刚经历重创、尚未恢复的肩头。
厅内一片寂静,只剩下叶青儿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救世军士兵操练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预示着更加汹涌的暗流,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