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氛围多少有些尴尬。
江心玄很莫名，为什么师姐要单独拉着他坐到后边那桌。
京城的茶点十分精致，就是茶有点苦。
少年高兴地对着眼前的栗子糕大快朵颐，已经忘了刚刚还在好奇阿衡姐姐和二师兄的事了。
姜衡和桂诣川之间，也放着一碟栗子糕。
只是还一块都没少。
姜衡捧起茶盏，眼见着茶博士都从他们旁边路过几趟了，目光总忍不住多停留片刻。
这两人，光饮茶，不聊天，一肚子水不涨得慌吗？
眼见茶水渐凉，姜衡轻轻清了清嗓子。
“桂公子……”
“姜小姐……”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你先说……”
“你说吧！”
姜衡闭上了嘴，只是连连摆出个请的手势。
炭炉上的水又开了，冲出的水汽将盖子顶得咯噔咯噔地响，茶坊人客渐稀，邱玉抱剑倚在栏边打了个哈欠。
“……今日真的好巧。”桂诣川说。
“若不是你们，我那师弟可能都要被人骗到花子窝里去了。”
姜衡看了看那头，正在和自己师姐介绍街上种种的江心玄，忍不住又是一笑。
“那倒不至于。”她说，“他性子实诚心也软，把钱袋给了人，可能过后还会担心钱给得太少了呢，又怎么跟上去？是我……”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是我带着他过去看看，想让他长个心眼——桂公子，不会又怪我鲁莽多事吧？”
姜衡是故意那么问的。
然而未等桂诣川回答，她便是一笑。
“那日回来后，我就有些想明白了，有时候做事，确实欠了些思虑，自己无所谓，倒是容易让别人担心。”
她施施然为桂诣川添上茶。
“桂公子都不知道，我曾因为冲动，顶撞过多少人，好几次差点丢了……人。“
姜衡本来要说的“工作”二字。
这就得说到她以前上班的那时候了。
她这人有个坏毛病，那就是你说工作如何如何，她都可以笑着改第三十七遍需求，即使改出来后甲方很可能还是会要第一版的方案，她都可以接受。
但她最忍不了的，就是甲方给人扣帽子。
好比有次，就有个甲方，前期一直一声不吭，直到某次开会发现她们组的设计是个女生，第二天就给否了方案，理由就是“女的设计就是烂，你们给我换个男的”——
——姜衡直接跟人吵了起来。
后来惊动了双方领导，以姜衡道歉，对方换对接人结束了此事。
这件事到了后来还会时不时被领导提起，拿来教育她。
什么“我知道这话很恶心，但你把他当头鬼叫的驴不就好了吗？”、“别人说的又不是你，你激动什么？”、“脾气还是要改改，不然到时候道歉还不是你？”……
姜衡都呵呵笑着把领导敷衍过去了。
因为她知道，如果再有一次，她还是会那么做。
……
“下次我会尽量考虑周全。但很有可能……还是会突然站出来。”她朝桂诣川笑了笑，“到时候还请桂公子多包涵。”
“……不。”
桂诣川唇线抿起。
“……”
嗯？
姜衡眨眨眼。
这是……谈崩了？
他这个人怎么那么难讨好？
她勉强地笑了笑。
“啊……不行？不行就算了……我……”
“不——我说那不是你的问题。”
桂诣川说。
“是我糟蹋了你的一番好意。”
他直直地看向姜衡，眉间微蹙，眼神包裹着姜衡读不懂的痛苦。
……
这……
也不用非得说违心话，还把自己弄得那么难受吧？
或许，他不止是提防自己。
若不是因为妹妹的关系，大概他也不想那样和自己共处。
想到这一点，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沉了下去。
“桂公子不必总是勉强自己。”
姜衡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也因为这一举动，她发现了桂诣川在桌下握起的拳头。
“……如果只是因为枝儿，桂公子大可不必如此。”
“……枝儿？”
桂诣川不明所以地重复了一遍。
“阿衡明白，桂公子一直觉得我是个古怪之人，对我一直有所提防。”
姜衡的目光在那桌底下停留了一瞬。
“这几次多管闲事，更让桂公子觉得我是个惹是生非之人。若不是因为我是枝儿的好友……”
她停了停。
“如果桂公子担心我会给枝儿招来麻烦，让她少与我相交，阿衡都能理解——我会慢慢减少与枝儿见面，桂公子请不用担心。告辞。”
“不是，姜小姐……”
“啊！小心小心！当心……”
姜衡急冲冲地要走，却没想到此时那店小二，刚提起滚水就要给人沏茶，两人马上就要撞个满怀——
“啊……”
预料中的火辣没落到自己身上，店小二扑倒在一旁，手中的铜壶咣当落在地上，幸而没有伤到任何人。
他哎哟一声，也顾不上自己摔到了哪儿，心急火燎地爬起来，赶紧回头就要查看那位娇客有没有如何——
“对不住，真是对不住！客官……啊，客官你们没事吧？……”
姜衡没有事。
在她告诉自己不能用轻功、只能硬抗的那个瞬间，她一把被人抓住，就往侧边倾倒过去……
于是她就看着那个铜壶从眼前飞过，自己坐到了桂诣川的怀里。
两人四目相对，她听到怦怦一阵心跳声，却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没伤着吧？”
姜衡有些发愣。
桂诣川眼中焦急的神色不似作伪。
他在……担心自己？
“师姐。”
邱玉欲言又止。
“……那小子喜欢你。”
听到邱玉的话，姜衡踩碎了一个瓦片。
“……谁？”
夜色清冷，月影朦胧。
两人又是摸黑出来，正往越丛楼那边去，邱玉冷不丁地来了那么一句，着实让姜衡有些招架不住。
“桂兰芝的那个哥哥。”
邱玉闷闷地说。
“……桂诣川？”
姜衡惊呆了。
不知道是为邱玉竟觉得桂诣川喜欢自己，还是为邱玉居然会关心这样的事情。
“不是……师妹，你怎么会这么想？”
情感背景为零的邱玉，难不成是什么时候发展了一段恋爱关系？
“……不是我怎么想，你的小说里，不就那么写的吗？”邱玉小声道，“男的外表高冷，女的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本来很少交集的两人，却因为旁人的掺和产生了误会，女的以为自己和朋友遭遇的不公都是男的带来的……后来误会解开，女的才发现，男的一直都在默默地帮助她们……“
姜衡哭笑不得。
邱玉什么时候还看了自己写的小说？
什么男的女的说得人头昏脑涨。
“误会可能是有，但他帮忙……”她想起几次遇险桂诣川都及时现身，“……还真是巧得很。但如果是任何一个女子被两个大汉拿刀追着跑，他都是会救的吧？”
至于被金虎帮抓去、他及时赶来相救……
“他看你的眼神，就是你话本里写的那种。”
邱玉肯定地说。
“你是什么时候看的？”姜衡饶有兴趣地问，“你看的哪本？感觉如何？”
“……都看了。”邱玉声音低下来，“你还在写的时候，我晚上睡不着，就……”
晚上睡不着？
姜衡心里佩服。
“那都不要紧——师姐，你没发现吗？你写的这个男的，简直就是把那小子当模子刻下来的，还有那副画……”
“什么男的？什么画？”
两人已经落到越丛楼院中，说的话被邱晋听去了半句，后者便好奇地凑上来问。
“……”
与邱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姜衡直接转移话题。
“……少主的伤如何了？”
“已经没事了……哎不是，到底你们在说什么呀？你俩什么时候感情变得那么好了？”
邱晋啧啧道。
“都开始一起讨论男人了？真是稀罕事！”
姜衡并不打算让邱晋知道自己在写话本。
开玩笑，邱晋知道了不就相当于钟无缺知道了？钟无缺知道了——不就相当于告诉领导，她上班的时候还在搞副业吗？
“说正经的，大晚上把我们叫过来做什么？”姜衡问。
“那当然是正事了。”
邱晋一脸正色，搬出师兄的作态。
“等少主来了，你自然就知道……”
邱晋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阵哭声。
……女鬼？
“怎么会……？”
尽管身负武功，但鬼神一事过于神秘，尤其在这月夜静寂之时出现，三人一下子脸都白了。
姜衡原本是不信这些的，但穿书系统的存在，无疑是告诉她，自己的世界之上有更高的存在——那是不是还代表着有别的神奇食物存在。
哭声悲恸凄切，哭着哭着，仿佛还说起话来。
“……咯咯……”
姜衡竟意外地觉得有些耳熟。
三人面面相觑，互相使眼色壮胆之后，一同轻着步子，悄悄地摸了过去，翻上了墙头。
到了这里，她才终于发现，夜有多黑，他们就错得有多离谱。
那哪里是有女鬼在“咯咯”？
那分明是……
“……无缺哥哥，我们……到底算什么关系？”
姜衡脚下一滑。
“哗！”
又踩碎了一片瓦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