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不是‘姜衡’，我本来就不是。”
“……那你是谁？”
姜衡浑身血液瞬间凝冻。
大概是连日不停的雨声麻痹了神经，在和嘲姐隔空对话的当口，她竟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了破屋。
而这人还是她之前觉得侥幸避过的桂诣川。
她慢慢转过身去。
檐下仍有一片湿透的阴影，桂诣川仿佛刚从水中被捞出来般走到姜衡眼前。
也不知道他在外头站了多久。
他浑身湿漉漉，发间水滴落到衣襟上，他眼神木然。
“你是谁？”
他又问。
他唇紧抿住，像再多说一句就会克制不住颤抖。
“我……”
她该从何解释？
桂诣川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他的眼神让她感到陌生，就如同此时此刻的她也让他感到陌生一般。
麻木的感觉传遍周身。
就连嗓子眼也是。
话语发颤，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深深吸了口气。
“我并非姜礼的亲生女儿。”
姜衡脑中飞过许多答案。
“那个叫姜衡的小姑娘，早就死在十年前了。”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与桂诣川对视着，留意着他表情的变化。
他像是被冻在冰柱里的人，神情沉寂，只有眼中黯淡的光，让姜衡知道他在听。
也让她心头仿佛被针扎了般刺痛。
“那你呢？你是谁？”
桂诣川还是在问那个问题。
姜衡在身后握了握发麻的手指。
“我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别人说，我叫‘姜衡’，那么我就是‘姜衡’。”
“别人？别人都是什么人？”
指甲陷进掌心。
问题问到了这里，姜衡生出一种水淹到鼻子的窒息感，心跳得又快又痛。
她脑中飞过后面她所记得的剧情。
过去四个月，她对自己的任务迷迷糊糊，许多关键的小细节事到临头了才拍脑门想起，对于自己十年前写的小说，她已经遗忘了太多。
但眼下她却感觉过去的记忆和未发生的画面快速的从脑中闪过。
最后停在那个梦。
停在，妹妹选秀入宫后，桂诣川选择远走戍疆，走入雨中的身影。
她张了张口。
【我可警告你，透露剧情以及这个世界本质的行为会带来严重的后果——非常严重！】
【多严重？】
姜衡反问。
她在意识里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疏忽大意，没通过意识这个加密频道和嘲姐交流，自己现在也不会落到这样的紧张又窘迫的情况。
【放心。我没想和他说这个。】
没等嘲姐答话，她又说。
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那你要说什……】
”自然是把我养大，又将我送进京城的人。“
姜衡深吸一口气，直视桂诣川。
“你的直觉一直都是对的。”
“我知道，我们从相识开始，你就怀疑我，你的想法没错——那块玉佩根本不是我的，我也不是什么江南人士——我只是个身怀任务，要替某些人达成目的的人。“
她说的既是姜衡角色的命运，也是她自己被卷入书中世界的迷茫。
背手而立的桂诣川，本来是一刻不停地盯着姜衡，可听到她这一连串的话，他忽然就转过身去，手作拳样支倚在了旁边的门柱上。
只是看他的背影，姜衡无处可得此时对方的心情，但她却像小学生认错一样，在嘲姐无语的空白中，把自己能说的都说了。
“我会点武功，但就是赶鸭子上架，是个半吊子……“
“金虎帮那次，我武艺不精，被抓了，但也算是歪打正着，因为我要进去救人……“
“也幸好是你来了，不然我那回不光救不到人，自己也可能要搭进去……“
或许也是因为桂诣川背了过去，姜衡才能那么顺畅地说出来。
她垂着眼，语气平缓，就像那些学堂里被夫子叫起来背书的学子，心中忐忑，面上却不能一味讷讷，只是想到什么了，都说出来，直到夫子重新叫她坐下为止。
【……】
“……”
桂诣川转回身来。
“那回你以自己做饵，引诱看守开门，也是你计划之内？”
姜衡摇头。
“自然不是。我说了，我武艺不精，只能靠些歪门邪路……找找机会。”
她说得自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只是之前两人之间冰冷的气息，不知不觉消散了些去。
桂诣川望着姜衡。
她微垂着头，在他的角度便只能看到她微微扇动的眼睫，发丝因为雨水有些凌乱地贴在鬓边。
她平铺直叙地说了许多，脸色有点苍白，但不见惊惧，也不见闪躲，好像说的是旁人的事。
他心里五味杂陈。
“你抬头。“
姜衡随着他的话抬头，对视的那一刻，她眸光有一瞬闪躲，只轻轻咬了咬唇，又随即回复到刚刚平静无波的模样。
“甄山帮少帮主钟无缺——你听命于他？“
桂诣川问。
姜衡微微点头。
“嗯，对。”
她干脆地承认，语调里有种坦然的松懈。
他一直注视着她脸上细微的变化。
她没有说谎。
直觉告诉他。
那自己又该说什么？
这一刻，桂诣川感觉自己像被毒哑了。
过去种种的异常，那些曾一闪而过的狡黠，那些娓娓道来的虚假记忆——还有那些不同于常人的看法和见解，如同迷雾一般，让他去追寻，让他忍不住注视，让他对自己哑然自笑——
——此时都如同被鸟爪轻踏过的水面，一层一层破碎开来。
他好像看明白了什么，好像又多出了许多不解，不知从何问起。
他想起，就在一刻之前，他站在屋外，听见屋内飘出的只言片语，看着她一会低头，一会望着空气絮语，场景透着诡异，言语透露的信息让他感到陌生，她说得越多，冰凉之意就仿佛毒蛇缠紧了自己，让他四肢在雨中麻痹，呼吸也难以控制。
他甚至想过先走开。
想着先找一个屋檐，躲躲雨，平静下来，恢复自己的思考。
……
一场雨来去匆匆。
两人对峙而立，无言许久。
直到一旁忽然传来咳嗽声。
那受伤的孩子醒了。
两人不约而同上前查看，桂诣川与姜衡同时伸手，又互相因为这相同的举动顿了顿，桂诣川便又收了回去。
瘦弱的男孩挣开眼，望见陌生的一男一女，不禁一阵畏缩，可身体太过虚弱，只是被姜衡轻声一句“别动”，便定住了，被女子一手扶着，翻开衣领查看伤口。
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
不仅如此，那本是深可见骨的重伤，竟看着已是拢合起来，表面看着只是血迹和些许不规则突起的皮肉，仿佛只是一道浅浅的皮肉伤。
居然……快好了？
这……怎么可能？
姜衡看着伤口松了口气，侧了侧头，不期然看见桂诣川惊诧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
忘了这是系统给的药。
这逆天的疗效，都比得上话本里说到“活死人、生白骨”的神仙药了。
“这是……”
桂诣川盯着伤口，目光迟疑。
“……清河心法残章里提到的活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