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花千骨悄摸摸起身，白子画留她她也没听，愣是起了个大早跑殿外看书，这会儿早餐也吃了，也没别的事，某尊上自然想做些闲情逸致的。
将刚泡好的一杯茶递过去，他看着她道：“尝尝看。”
他数百年没这么悠闲地泡过茶了，还专门拿出一整套沏茶工具，各种流程走下来花了好些时间，她若不尝尝他真会伤心的。
花千骨挑眉一笑，“师父想查验功课？”
《七绝谱》的《茶》之一类内容庞杂繁复，虽不至于晦涩难懂，但没怎么接触茶的人学起来当真费力。
以前做他的徒弟，每天给他端茶泡茶，见过的，闻过的茶不少，但她自己却不怎么喝茶。茶水虽馥郁清香，但她当时到底年轻好动，比起淡泊清雅，更喜欢繁华热烈的，糖宝和其他朋友送的果酿酸汁等才是她的真爱。
她制香可以，但论品茶，似乎真的只限于理论，跟他这种喝茶喝了上千年的人比，就是个渣渣。
白子画微微愣住。
面对能将《七绝谱》倒背如流的小徒弟，他真没想查验什么功课，但她一声“师父”倒是给他提了醒，想了想问道：
“功课不需要查验。不过我记得你以前并不怎么饮茶，如今会品茶吗？”
花千骨老实地摇头，“会，但不精。”
过去那么多年于繁华人世走了一遭，她各个方面都有很大成长，偶尔也会喝茶，但绝不似他这么频繁。
以前喜欢他便想着学会他喜欢的东西，可品茶这方面或许真的需要天赋，她知道自己的水平在哪，因此从未强求。
白子画似有所料，浅笑道：“不逼你品茗，只需正常的喝便是。”
花千骨这才放下心来，端起茶杯闻了闻。
确实是闻之清香，像一瞬间置身在青翠广袤的大自然中，每一丝茶味都凝聚着露珠的清爽和朝霞的温润，心旷神怡，灵台清明。
她小饮一口，温热的茶水伴着茶叶的清香流入四肢百骸，身体都舒畅了些。
喝完白子画煮的，她突然觉得以前喝那些都不是茶，而是野草配河水的热白开，真的是......好生难喝。
白子画看她一会儿展眉一会儿皱眉，忍不住疑惑，“感觉怎么样？”难道他手艺退步了？
放下茶杯，花千骨偏头道：“味道很好，我就是突然有些感慨。”
“感慨什么？”自家小徒弟可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两手一搭，小脸一放，花千骨撑着脸看他，闷闷道：
“你说都是茶，为什么人和人的差别那么大呢？”
“我自己煮的勉强算好，你煮的更好，这么一对比，我忽然觉得过去百年喝的都是热白开了，还是打着名茶名头坑人钱财的杂牌茶，亏我舍了那么多银子。”
记得三十多年前，人界的西南某城市出了种叫红叶的名茶，她当时刚好路过，兴致一来就跑茶楼去了，结果一壶茶下来要了她三百五十两银子！
明明就一普通山茶加点养生的中药材，去他的杂牌名茶。
关键，她当时连茶壶里的一半茶水都没喝到！
三百五十两银子啊，想想什么概念！
平民百姓若一家四口人的话，一年下来总花费撑死不过二十两，若自己有田有家禽不需采买，那估计五两不到。可她一壶茶，喔不，半壶茶！半壶茶下来居然喝了别人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生活银钱，啊啊啊啊！想想就肉疼！
想到这，花千骨暗骂：“无良奸商！”
下次再让她遇见了，看她不抡板凳锤死他！
花千骨气鼓着腮帮子，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看得白子画心中好笑，他又给她添杯茶，随口问道:
“过去，喜欢上了喝茶？”
这个过去，指的是花千骨复生后，他不曾参与的过去。
白子画想及花千骨方才说的“过去百年”一句，估摸她复生百余年了。
百余年啊，他当时在哪呢......
花千骨捧着茶杯边喝边道：
“本来不太喜欢，后来遇到了一个人，他喜欢喝茶，我就陪着他喝了一阵子，渐渐的喝茶次数就增加了，有时出门在外遇见茶馆也会进去坐一会儿。”
白子画冲点入碗的动作微滞，抬头神色不明地看她。
“你的病人？”她在凡间行医多年，接触较多的应当是需要她治疗的病人。
花千骨笑了笑，“师父确实聪明，但他...不完全是病人”
看着热茶升起的云雾，她眼神逐渐深邃，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那个人是我偶然遇到的，大概五十年前吧。”
“当时我去岭南行医，可天气不好，一路都是暴雨，后来经过了一座废弃的府邸，本来只想躲一晚上，结果一待就是三天。那座府里有一只猫，黑毛蓝眸，特别可爱，但昼伏夜出，没有影子。”
白子画眼眸微动，“是阴灵？”
花千骨点头，嘴角泛出笑意。
“那只猫鬼鬼祟祟的，总想偷我的点心吃，可每次都摸不到，有一次我装睡把他抓了，才知道是一只死猫身体里住了一个人的灵魂。“
“他没想到我能看到他，甚至抓他，起初反抗很激烈，后来慢慢就乖了。”
“他跟我说，他是那座府邸的大公子，因错信奸人导致全家被杀，他死在睡梦里，那只猫是他的宠物，是被人药死的。至于他自己，执念太重，魂魄离不开身死处，只有借用爱宠的身体才能在暗夜行走。”
“当时我孑然一人，也从来没有固定居所，想着好歹借了屋檐躲了雨，就帮他脱离了那，谁料他怎么也不愿离开，没办法，我就允了他跟在身边，这一跟就是二十年，直到那只猫的身体逐渐衰败才去的地府。”
“那个人，也可以说是那只猫，他很喜欢喝茶，经常拿两个爪子捧着茶杯喝，甚至把整个脑袋都塞满杯口，时不时还会烫到舌头，那模样......真的很滑稽。”
“我曾经提议，说帮他换个身体，他却坚持用那只猫的，偏偏壳子里又是个有思想的人，因此干了不少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有次抓着毛笔想画画，结果摔进了砚台里，吃了一嘴巴墨汁。第二次不服气又想画，又踩了一画纸的梅花爪子，次次试，此次败，试了大半年才打消了念头。”
话落，她哭笑不得地看白子画，“你说是不是很逗？”
白子画嘴唇动了动，垂眸淡淡的嗯了一声。
看来，小骨的过往百年发生了很多，而他都不在......那个猫体人魂的男人，当真和小骨相伴了二十年吗？
明明可以转世投胎又为什么要跟着小骨......
花千骨看他一眼，轻声道：“我和他只是朋友。”她想，她有必要解释下。
白子画一怔，抬头正对上一双明媚含笑的眼眸，还是和之前一样，他们之间很多话不需言语就明白了，他心里一松，顿时浅笑开。
两人各自低头品茶，无形的宁静和幸福萦绕在其间，将这个清晨点缀的格外迷人。
一盏茶后，笙萧默伸着懒腰走出寝殿，刚出门就闻见了一股浓郁茶香，他耸了耸鼻子，下一刻眼睛一亮，拔腿就往花千骨他们的院子跑。
果不其然，两人在品茶。
他随手变出个蒲团坐在桌子一边，端来一杯茶嗅了嗅，表情惊喜又陶醉。
“师兄，这茶是你烹的吧！还用的雪池水和空木净茶！”
白子画没理他，倒是花千骨歪了歪头目露不解，“空木净茶？”她怎么没听过？
笙萧默促狭的看两眼自家师兄，优雅地摇着茶盏道：
“空木净茶，是佛界特有的一种茶，茶叶雪白，入水变色，它的特点不在香而在纯，是可以清净灵台，安魂抚灵的灵茶，偌大六界只生于佛界的菩提树上，产量极少，属于珍品中的珍品，拿仙器珍宝都不一定换得到。”
“昔年天帝天后亲往佛界求此茶，结果却无功而返，放眼六界也就我师兄这存量多了，平日里鲜少拿出来，我这当师弟的求了千年连个茶叶子都没见到呢。”
话落，看着白子画的眼神越发有趣。
想不到啊想不到，师兄居然是这样的师兄。
他眼神一转，挑眉对花千骨道：“千骨啊，师叔今儿可是沾了你的光了。”
花千骨早在笙萧默说这茶是灵茶时就懵了，如今听完笙萧默一番话，更是心脏怦怦跳，下意识抬头，恰好对面那人也抬起了眸，两双眼睛对视片刻，花千骨率先败下阵来，她仓皇移开视线，强装镇定地小声道：
“那，那还挺好的。”
白子画冷瞥笙箫默一眼，暗怪他多嘴。
笙箫默讨好一笑：师兄你只管端着，师弟我全当没看见你嘴角的笑。
他以袖掩唇优雅喝茶，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两人身上来回转，眼眸微弯，直觉今日是个好日子，又喝茶又磕人，一天才刚刚开始他就忍不住期待上午和下午了。
嗯，真香~
昨日棋还未下完，白子画又被笙萧默弄去与他切磋，可事实上只是白子画一方碾压罢了，笙萧默气极，含泪又拿出一坛珍藏的美酒，而后战意重燃继续下，说什么都想赢上一局，白子画只是挑挑眉，淡定落子。
之前吃饭时白子画就发现花千骨百年来改变极大，不知何时起竟成了个懂酒之人，且喜好美酒，昨日桌上那四坛酒虽说浓醇诱人，但后劲也不小，可花千骨愣是当水喝，时不时还能点评几句，末了一脸遗憾道：
“这酒怎的这般少？我还没品够呢。”于是就有了白子画答应笙萧默下棋一事。
刚开始笙萧默斗志满满说光下棋没个彩头不好，于是张口就说输了随便白子画提要求，他亦是。
白子画点头答应了，之后每三局一完必定杀的笙萧默片甲不留，而后淡定提出要求：美酒之外一概不要。
笙萧默是个风雅之人，更喜收藏美酒，闻言直接惊了，捶着桌板呜呼哀哉腹黑师兄故意的，然承诺已出，棋局已败，哪怕肉疼不已也只能乖乖交出酒来。
到了今天，他已被白子画赢去了十余坛美酒，皆是百年佳酿，酒中贵族，平时自己喝都小心对付，小口酌饮，如今却全送了人。
白子画看他心疼得不行，好心打算停局放过他，结果当师弟的不干了，嚷嚷着不下赢一盘绝不结束。
白子画本就为酒，送酒的冤大头都不放弃，他自然没有放弃的理，于是又面不改色接着下，接着赢。
期间，笙箫默一会儿震惊瞪眼，一会儿捶胸哀呼，丰富多彩的表情变化和肢体动作倒让白子画看了个热闹。
＊
出了昨晚的事，花千骨有心给幽若一个教训，一大早就传音给她练习昨日的剑谱和鞭谱，直接把小丫头接下来一段时间欲上销魂殿缠她的想法扼死在了萌芽中。
萧瑟秋风中，某丫头练剑练得腰酸背痛，手都在打颤，可刚一停下就有打不跑的大纸鹤来啄她，左躲右躲不过，只能流着宽面条泪继续练......
三天过后，笙萧默彻底绝望了，死尸一样躺在长椅上，满身悲伤与痛苦气息。
花千骨疑惑看向自家师父，“儒尊这是怎么了？”怎么跟痛失所爱一样？
白子画笑了笑，牵着人回到屋里，拿出一坛酒倒上，而后递给眼睛发亮的小徒弟。
花千骨闻着酒香惊喜不已，“是六百年的青梅山树酒！”
白子画点头，自己也端起一杯，“之前师弟与我下棋，输给我的。”
花千骨喝下一杯酒，闭眼笑着的满足模样像极了偷吃得逞的猫儿，她看看酒坛又看看外面的笙萧默，瞬间明白了一切。
“所以，你是把儒尊的酒赢了大半吗？”儒尊这么风雅洒脱的人，鲜少会有丧气的模样，师父若不是让他“元气大伤”，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白子画转头看着自己丧气巴巴的师弟，眼也不眨道：
“不是大半，是所有。”
什么？！！！！！！
花千骨一口酒险些没呛到。
自家师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是知道的，但要不要这么坑儒尊？
儒尊莫非以为师父疯了几百年就连脑子也不好使了吧？和师父连下三天的棋不够，居然还设了彩头！这是有多迷之自信？
她忽然有些同情儒尊了。
花千骨想了想，决定给笙萧默一点希望，“要不，还给他一些吧？你我都不嗜酒，要不了那么多。”
儒尊的珍藏美酒少说也过百了，全被赢来他喝啥？岂不是忙到最后一场空？
白子画饮下杯中酒，静看着自家小徒弟道：
“不用担心，他酒窖里还存着数百坛。”只不过，年份为一。
花千骨却以为笙萧默还有美酒备货，顿时松了口气，潇洒又优雅地满上一杯。
“那就成。”只要不是一坛没有就行。
嘿嘿~她可以尽情品美酒了，想想就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