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闷头吃鱼的小千骨动作一停，好奇地问旁边的师父。
“师父，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好像有人叫了一声，像被揍了。
她支着耳朵继续听，却什么声也没有。
奇怪，是她幻听了？
白子画头也没抬的剔着鱼刺，完了把肉夹进小徒弟碗里，云淡风轻地回道：“小骨听错了。”
“奥。”她甩甩头不想别的，低头继续吃鱼，小口小口的样子特别像一只吃到好吃的的喵咪，乖巧又慵懒。
白子画静静看着她吃，时不时伸手帮她拂开落在碗边的碎发，见小人儿吃得开心，眼里忍不住浮上暖意。
本来他是想自己做吃的给小骨的，可绝情殿的厨房空置太久，一个食材都没有，要用也得等收拾之后。小丫头本来就饿着，他不忍她等太久，便带着人来了这儿，好在厨子动作麻利，没用多久就端菜上桌了。
说起这鱼，还是他早年从无垢城带的，本意用作观赏，近千鱼苗撒下去，花费数百年才长到今日这般大，肉质肥美，灵气充足，最适合小骨不过。
正想着，眼前忽然出现一筷子鱼肉，小千骨固执地举着，他不吃她也不吃。
师父前前后后只顾着给她剔鱼刺，自己都没怎么吃，她不喜欢。
无奈，白子画只能低头吃了，没跟她说他素来不食荤腥。
吃到最后，盘子里只剩下了大大小小的鱼刺，碟子里还有一整条连着鱼头的鱼背骨，白子画给小徒弟递了水漱口，而后牵着人起身。
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一桌的结界也被撤了，同一楼层正在用餐的仙导长老们动作一顿，随后不约而同看向师徒俩方才坐的地方，有眼尖的人凭鱼骨认出了鱼的所属，顿时唏嘘。
拿万金一条的九阳背灵鱼做菜，尊上对他那宝贝徒弟还真不是一般的宠。
好命啊。
白子画知道殿内殿外全是围观的人，担心小徒弟被吓到，便寻了偏僻的侧门往下走，师徒俩刚走到三楼楼梯口，三个盘子忽然呼呼从斜侧飞来，比脸还大的圆盘，盘沿上还沾着菜花和油渍，眼看就要砸他们脸上。
小千骨眼睛睁大，一时愣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白子画蹙眉拂袖一扫，即将突脸的盘子瞬间转了个方向，随后以更快速度往来路飞去。
砰一声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往下一级的楼梯口几个着九阁服装你推我搡的弟子被这一手惊得当场愣住，手上还没甩出的盘子直接没拿稳。一旁，白衣白帽、跑去劝架反被推开的灵厨殿弟子摇摇晃晃站起身，见状不管不顾就是一扑，总算在盘子落地前成功接住。
呼~好险。
小千骨回过神来，注意到那些盘子都是玉质的，不由惊讶。
这个叫长留的地方似乎很多东西都是玉做的，三圣殿是，地板是，师父的笔筒是，如今就连盘子都是……
好有钱喔。
那几个弟子不曾想到被甩飞的盘子还能飞回来，并且直直插进他们脑袋上方的墙上，这要再往下一点，碎的可能就不是盘子而是他们的脑瓜子了……短短一瞬，他们惊得后背都冒了冷汗。
白子画警告一番便没再管，隐着身形的他们从几人面前静默走过，小千骨还脆声提醒师父别被地上的碎片划伤了脚。
回去时落十一还在罚跪，尽管膝盖很疼但腰板仍旧挺得笔直，小千骨有些心疼，拉了拉师父的袖子，软声商量。
“师父，我可不可以把绿豆糕分给十一师兄一些？”她左手提着一个精巧的小食盒，盒子里是白子画特意吩咐厨子给小徒弟做的止饿吃的零嘴，其中她喜欢的绿豆糕占了绝大部分。
白子画想了想，点头答应。
小千骨于是赶忙跑过去，跪了许久已略显疲惫的落十一见她过来很是惊讶，“千骨？你怎么来了？”
尊上呢？
他转头四顾，果不其然在左后方看见了一身雪衣的白子画，他站在花丛边负手而立，表情淡淡，显然是在等千骨。
小千骨嘻嘻一笑，蹲下身打开食盒，取了最上面一碟还在冒着热气的方形绿豆糕给他，道了句“饿了就吃它，很好吃的”，而后提着裙摆跑回白子画面前，后者看了落十一一眼，牵着小姑娘走回殿中。
半晌，落十一捏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嚼开那一刻绿豆的软糯清香瞬间充满整个味蕾，他低头笑了笑，又拿起两块吃下，腹中的饥饿感果真减弱不少。
千骨无论有没有记忆，待人还是这般善良……
星宿漫天，虫声叠起，数个时辰后夜的幕布被缓缓撕开，旭日的光辉由点成面洒落大地，长留山又迎来崭新的一天。
白子画早早起身，收拾完厨房后又将昨夜从灵厨殿带来的大米和食材仔细清洗了一番，做完这些他拿出《七绝谱》翻开《食艺》一章，人生第一次开始烧火做饭。
小半个时辰后，历经数次尝试，接连炒坏三盘菜的他终于做出了一份像样的早点，虽卖相没有小骨的好看，但味道尚可，相信小徒弟可以接受。
自信满满的师父大人端着白粥与小菜悄声回房，进屋时床上的小丫头还在熟睡，小猫似的呼吸声清清浅浅，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小心翼翼放下托盘，他绕开屏风轻手轻脚走进内室，床帐后是小丫头抱着被子睡得十足安详的小脸。
“小骨。”他小声唤她，想让小徒弟起来吃早饭。
小千骨似乎听见了，耳朵动了动，却没睁眼。
见状，白子画只得又喊两声，小丫头还是没醒。
接连喊了十几声后白子画无奈摇头，也不知小骨是不是又回到了以前那种易疲乏嗜睡的状态。想了想，他伸手去捏小丫头的俏鼻，没过多会儿人果然皱起了眉头。
小千骨睡梦中觉得鼻子堵堵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她呼吸，她难受地哼哼两声，睡着睡着就醒了，一睁眼便对上师父大人温柔含笑的眸子。
她眨了眨眼，刚睡醒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师父~”
白子画嗯了声，悄悄收回作怪的手，转而拍了拍她的脑袋，满是温柔。
“醒了？为师做了早饭，快起来吃些。”
“奥~”小千骨应了声，揉着眼睛坐起。
穿好衣服，小千骨自觉地下床洗脸，随后坐回床边乖乖由着白子画梳发。
今天梳的是双环髻，白子画轻轻将手下的柔密白发梳展，而后单挑出几缕，手指翻飞间两个类似蝴蝶翅膀的发髻便一左一右出现了。他看了一会儿，从墟鼎里取出两个坠着银链流苏的白玉蝴蝶夹轻轻夹上，而后取出镜子递给小徒弟。
“看看喜不喜欢。”
闻言，小千骨伸手摸了摸，接过镜子一照后眼睛瞬间就亮了。
忙不迭点头，“喜欢！小骨喜欢这样的！”看着像是有漂亮的蝴蝶盘在脑袋上呢。
真可爱，嘻嘻。
白子画也高兴，“喜欢就好。”
牵着人坐到饭桌上，他先打了点汤给她，“饭前喝点汤，对胃好。”
小丫头笑嘻嘻接过，“好的师父。”
看着小千骨把汤喝完，白子画目光微动，拂袖抬手夹了一个蔬菜饼到她碗里，“用青菜和土豆做的蔬菜饼，小骨尝尝合不合胃口。”
这一刻，他竟有些紧张……
闻言，小千骨拿筷子戳了戳炸的金黄的酥饼，又垂着脑袋一脸认真地闻了闻，怎么看怎么好吃。
做好心理建设，她一手捧碗一手夹着酥饼，咔嚓一大口咬下去。
白子画紧紧盯着她，桌子的手已暗暗握成了拳。
片刻，他小心问她，眼里浮现出几丝期待，“如何？”
他第一次做吃的，天赋确实没小骨高，有些地方难免不足，但……还是希望听到她给予肯定。
唔……
小千骨没立刻回答他，嚼吧嚼吧嘴里的饼，又端起碗里的汤喝了一口，好一会儿才全咽下。
“师父熬的汤很好喝，饼的话”她抬眼瞧着面前人，突然顿住的话语让白子画忍不住蹙起眉，一时没那么自信了。
可能，他确实不适合做饭吧……
无言的失落袭上心头，不待他乱想小姑娘忽然又道：
“蔬菜饼很香很脆，小骨喜欢！”话落她嘻嘻一笑，低头又是咔嚓一口，腮帮子鼓鼓的，像含着橡树果的小松鼠。
“你这丫头……”白子画哑然失笑，惩戒似的一指伸过去屈起一弹，小徒弟呼痛嗷了一声，敢怒不敢言。
“下次再敢戏弄为师，就罚你不准吃饭。”长大后的小骨他不敢责怪，娃娃样的她他还是能拿捏的。
小千骨听了这话瞬间乖巧了，安安静静吃饭，吃完跟着白子画安安静静看书，师徒二人都是一身白衣，一大一小并肩坐在桌后，垂着头同步看书翻书的画面莫名喜感。
笙箫默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没忍住噗嗤一声，惹来白子画凉凉注视。
“咳”，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他见好就收。
“我是来找千骨的。幽若那丫头传信吵着闹着要见师父，可她历练没结束暂时回不了，就托我做个中间人做件好事。”
话音落下，一封书信悠悠飘落到小千骨面前，她低头看了看，有些懵。
“我有徒弟？”她自己都还是师父的小徒儿，往下居然还有徒弟？
白子画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颔首道：“是为师替你收的，一个小姑娘，性子与你很像。”
和她很像？
小千骨皱起小脸，眉头越蹙越紧，半晌想起一个问题。
“师父……很喜欢她？她也住在绝情殿吗？”这话问得有些气虚。
白子画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如实回答。
“就是长辈对晚辈的一些照拂，近些年为师与你出门在外，她便搬去了下面的淮林院。”淮竹院是三尊座下弟子住的地方，一些不与师父住一起的徒弟都住在那。
此时花千骨若有记忆，定会想起她去过。
“奥，这样啊。”小千骨捏着书页，听见师父说他对她那个徒弟只是基于长辈的一些关怀时，她心里隐隐松了口气。
没人和她抢师父的宠爱就好。
“她叫幽若是吗？多大了？长什么样啊？”
师叔说她出去历练了，不会是个大人吧？那她一个几岁的小孩怎么教她啊？她万一不服，会不会以下犯上？
小千骨觉得很有可能，当下脸白了几分。
心思一直在身旁人身上的白子画见小徒弟低着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展，表情格外丰富，也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看一眼笙箫默，后者想了想，手指一动取出本墨绿色名册。
长留接收弟子有几个必不可少的步骤，近些年更是除身份铭牌和验生石外，又新加了一条记录弟子样貌特点的仙容册，只要内里的魂魄和身体确认同属一个人便能登记成功，否则便是身魂易主，不仅过不了审，还会被当场扣押受惩。
这一条是幽若提倡加上的，原因嘛，自然是早年被春秋不败的属下茱萸抓住那次留下的阴影，同时也能有效筛查弟子身份，防止如水上漂那样的不轨之徒潜入长留。
白子画接过名册打开，金光闪过，一个包子头绿裙裳的女孩光影瞬间出现在屋内，十几岁的状态，弯月眉，杏仁眼，小俏鼻，一张粉嘟嘟的樱桃小嘴咧咧笑着，脸颊带点肉，格外灵气可爱。
小千骨目不转睛看着，突然低头看看自己，又摸了摸脸和头发，无论怎么看都是她更小，小脸顿时一丧。
“师父，我比徒弟还小……”真的不是幽若教她吗？
满屋子怨气发散开来，笙箫默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白子画也有些忍禁不俊。
又过了一会儿，他实在不忍看小徒弟低落的样子，拍拍肩膀安慰道：“小骨，你只是现在看着小，实际比幽若大多了，她拜师时你都是其他弟子的小师叔了。”
无论怎么讲，幽若确是实打实的徒孙。
小千骨一怔，指着自己怀疑道：“可我不是才七八岁吗？难道出生起就给您当徒弟了？”
她怕不是被师父捡回来的孤儿？！
想到这茬，小丫头立刻伤心了，樱桃小嘴颤了颤，豆大的泪珠子跟着便滚滚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
笙箫默看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忙收了名册，随后站远一些看着师兄手忙脚乱哄徒弟。
白子画也没想到小骨会突然哭出来，一时慌了神，伸出去的手越擦眼泪流得越凶，冰凉凉的滴在手上比针扎还疼，他心疼又内疚，后知后觉房里还有个人，警告地抬眼看去。
笙箫默一僵，转头就滚。
房门被关上，白子画把人拉进怀里，宽厚温暖的大掌在徒弟背上一下一下轻拍着。
“小骨乖，不哭了。
是师父不好，师父不该提别人的，以后都不说她了好不好？”
他以为小徒弟是因为他擅自给她收徒才委屈生气，没绷住所以哭了。
从来不懂安慰人的他动作间有些笨拙，尤其还是这种哄夜啼小孩的方式，剑眉蹙着，脑中混乱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