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事情都应该去认认真真的办。
这不仅仅是对委托人保持信誉的负责，更是对自己负责。
事情，能本本分分的做完就已经是一件幸事了，并不需要再锦上添花，否则还有可能适得其反。
就比如现在唐礼抱着双臂一脸沉着的看着那些花圈上的照片。
现在是开年，但也是深冬，更是一场几乎没有任何意义的葬礼。
这里放满了花圈。花圈的数量自然代表了这位逝者在生前的威望，难道棺材里的老者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不是的。至少在季雨的观察里，几乎所有人对那张巨大的黑白照片只有过最基本的尊重，并没有其他与那尊重类似的感情。
那么，这么多的花圈以及无处不在的相片……意味着什么？
“照片，记录了逝者生前的画面。刚刚我一直都在看那些花圈里的照片，都是和老人的合照。”
“放了这么多，无非也就是为了证明 ‘我们这一家子真的很爱这个逝去的老人’ 这一点。”
话是这么说，但是季雨的眼神明显的不太对劲，里面掺杂的感情有点复杂。
“可是我感觉没有必要把自己和家人的照片在这葬礼上放的到处都是吧？”
唐礼双眼漆黑，也开始思考起这场葬礼的种种不合理之处。他那轻佻温柔的眼神在转头看向那些花圈之后变得深沉……
“照片，只能一个记录当时那一瞬间的时光，但是并不能诉说那段和儿孙们相处的时光。”
“人会说谎，也会造假。所以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表面功夫越是在乎，可能内心却完全不在乎，甚至还会暗自叫好。嗯，虽然我在这个场合说这个话确实不太好，不过在我看来这家人应该只是想要排场吧？”
人心复杂，所以为了适应任何环境才学会了伪装。为了不让自己和对方难堪，就会藏好真实的一面，将对人对己都好的一副面孔朝外。
季雨就是这样的。
“这么仔细啊？还挺有理有据的，有没有考虑过以后去当私家侦探啊？”
“哈哈，真让我当上侦探了我第一个就扒你的八卦。”
“不过你怎么把照片说的这么一无是处啊？摄像和照片也是一门艺术啊。”
唐礼支着脑袋望着分析了这场并不感伤的葬礼之后有些洋洋得意的季雨，轻快的笑了一声。
赫然，季雨也是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她捏着发梢过了许久才慢慢的憋出来几句话————
“以前呢，人们拍张照片，一个角度都要反复的找来找去，不断调整画面构图，光线的白平衡，最终才按下快门记录当下的美好瞬间。每一幅画面，都是需要很谨慎的斟酌考虑。毕竟，胶片要花钱，冲印也要花钱，所以人们的潜意识里知道要珍惜着点。”
“那个时候，人们懂得珍惜。无论是照片，还是人。虽然也是留下了很漂亮的照片，但是那样的照片是会讲故事的，它会讲述在那个年代，那个瞬间，照片里的人是被怎样的珍惜，是如何的幸福。”
“啊……不过都是些我个人的片面之词而已，不用太当真。毕竟…………”
棚顶的灯光落在季雨的发上，点亮了她的眼睛，也温柔了她这一刹那脑海里所回想的岁月。唐礼认真的倾听着季雨这通俗易懂的正经回答，也是恍然的点了点头。
“很有意思啊，照片和真人，停滞的永恒和流动的瞬间。不愧是播音系才女，是有点墨水在肚子里的。”
“不过嘛你说的也对。现在的科技让很多事情都变得快捷简单，也让现代人愈发丧失珍惜的能力。……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啊？你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我说话我还挺害羞的。”
季雨想了想后，低声道：“你不是觉得我说的很对吗？那我就听听你为啥赞成我呗……”
“怎么感觉好像变成了论文答辩了？”
唐礼二郎腿一翘，左手撑着脑袋，就这样歪着头一脸无赖的盯着季雨一言不发。直到她叹了口气，再次开口：
“摄影是一个行为，所以摄影的人会为了那一张照片去珍惜那一段拍摄的时间。但是现在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随便拍张照片就当做陪伴，仿佛没有在意过照片里的人，已经照片里的故事。”
“按下快门那一秒后，它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若干年后，记录下它的人也消失了，那张美好但却被记录在胶片上的美好岁月，也流浪在那漫长时光里逐渐消散。时间能抚平一切。如果常念及此，那个人手上忙活的一切要事、任务便显得无足轻重了。珍惜亲情友情爱情，学习爱与被爱，才是短暂人生里的唯一要事。”
“不过话说回来，一张照片而已，谁也不是谁的永恒。莫雅臣以前也跟我说过关于未来啊，一辈子啊之类的话题，结果我还不是和他分手了。”
季雨只是笑了一下之后，目光重新转向坐在自己左侧唐礼，嘴角，露出一抹如夕阳一般美好的笑————
“以前，我们相识相知，情分传来传去，不断调整勾搭和情话策略，最终才确定关系。每一句情话，都是包含着斟酌的。毕竟，相识要缘分，相知也要缘分，我们潜意识里也都知道要珍惜着点。”
至此，季雨再也没有说话。
恋爱吗？
初恋并不是唐礼，而是随意的恋爱，自己不也是成为自己口中的那个不懂得珍惜只会回忆以往片刻美好的人了？
这里的我们，是泛指那些还会珍惜的人吗……还是季雨重提旧事，悄悄地告白？
字字不提情，但句句听来都是悔意。
她低着头，丝毫不敢抬起。
铛————！
雨势，逐渐停歇。
取而代之的是在灵堂外面那里休息够了的唢呐班子喧闹的锣声。随着每一道声响，季雨的心都会加速的跳动。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吗？
知道……自己后悔了吗？
瞬间，唢呐奏响。整片花园都被那尖锐的声响所吞噬。对于这里的大多数人来说，这一组吹奏哀乐的外乡人自然才是这次葬礼的关注点。可那重复而刺耳的旋律却是点醒了这次人们的聚首的主题是丧葬，重新让人们对已逝之人扬起一点尊敬。可是，这种感觉绝对不在季雨的感觉内，因为————
那不是一首哀乐……
悲恸的锣声下，是季雨的蓝瞳偏移，偷偷的注视着唐礼的侧颜。
那不是一曲悲歌……
梵古的悼词中，是手指遮住眼眶……品味那碧蓝侧眸的笑容。
相知……相识………
相处…………
最后？
雨，什么时候停的？
季雨的眼里，隐藏着失落。天空的云层也终于变得亮了些，那光泽照亮了在大雪中倔强而长的新芽，也让常青的树叶盛满了一页水珠。
滴……落………
离开树叶，水滴并没有消失或者碎掉，它散发出地光泽虽然微弱，但是在即将落入地面的那一刹那……
“我们……好像还没有过合照吧？”
滴落，融化了那一寸雪白。
呼吸进入鼻子的空气也开始变得清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比上一次更舒服的空气进入肺腑。
不同于远处的天空，这里依然阴沉沉的。
“好像真的没有呢。”
“要拍一张吗？”
“不了吧，反正没什么值得留念的。我又不会p图，放大到底后不也是一团马赛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