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河东岸的半山腰上,那四人依旧是谈笑风生把酒言欢,仿佛这场绞肉机一样的战场,也仅是他们的一道下酒菜而已。
相对而言,年轻人始终是耐不住性子,吴双正在擦拭着那把上古魔刃,刀锋所向,寒芒凛冽。
天道对他而言没什么具体概念,他们都是人中龙凤,所以,他们向来以天道掌控者自诩。
菩萨掌控阴司,又或者是蚩尤转世问鼎大宝,没什么意义。
一个连菩萨都敢挑战的男人,好玩就足够了。
区区一个阎罗王,区区一群虾兵蟹将。许你们这帮老古董有开胃小菜,就不许我去寻点乐子?
“二位判官老爷还不出手吗?贫道这徒子徒孙可是早已磨刀霍霍向猪羊了。”阴阳玄道的大手掐住了吴家主。
魏征看了眼崔珏,他拿不准这个时间点。
什么时候下场,是不是非要下场都有讲儿。
既然那位阎王余已经早早地迈出了这一步,已经算提前违规了。
那他们二位下场,就算那位在眼前,也挑不出毛病来。
只是这般做,吃相就未免有些难看了。
区区一个阎罗余罢了,当他决定掀桌的那一刻起,他的道统就彻底抛弃了。
没了道统,没了菩萨的意志,就是他们俩其中之一也能拿捏于股掌中。
崔珏不紧不慢地拿起酒杯细细品味着阳间的佳酿,他微微晃头说道:
“他,若是连这都挺不过去,你我又有什么理由下注呢?”
“哟,当初说他是天命所归的是您,现在见死不救的还是您,合着里子面子您是都要啊?”阴阳玄道站起身,望着河对岸扑捉迷离的战场,现在不仅结界内出现了四道地狱之门。就连结界外,大街小巷里,也冲出了无数阴兵鬼匠的身影。
他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同归于尽。
想趁着最后自己身下还依旧坐着那阎君王座,来最后体验一次千军万马碾碎一切,杀伐果决的快意。
崔珏指着山脚下绵延着的那条玉带说道:“诸位不必惊慌,咱们现在出手那位也不会承了谁的情分,却是要给菩萨落下话柄,得不偿失。咱们能稳坐钓鱼台,自然是有人要捉急了,瞧瞧吧,都急的把看家本领拿出来了,这谁还敢上啊?”
那恬静如少女的长河开始沸腾了,河面上飘荡着一层淡淡的水雾,若凑凑近甚至还能感受到那无边的冰冷与死亡气息的交织。
……
孟婆不想再与一个疯子再讲什么场面话,规矩,是他先坏了的。
菩萨又亲允自己下来陪在自家爷们身边,其用意就很明显了。
“夫君莫怕,有老身在,哪怕是阴司下的千军万马上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孟婆站在我身边,张开双臂,整个人从地面凌空飘了起来,一股股带着凉意的寒风吹打在她身上,把她的古韵长裙吹的随风而动。
我的身体已被冯双礼榨干了,但凡能不说话,哪怕是马上要死,也懒得留半句遗言。但现在,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在我面前这么称呼自己感觉怪怪的,我会死不瞑目。”我想往前走两步,最起码临死之前是跟我这些媳妇儿并肩作战的。
要是日后被人诟病,说我哪怕是死了,也是站在女人身后死的,那我这张老脸往哪放?
可尝试着抬脚,却发现,双脚如灌了铅似的,根本无法动弹。
不是双腿变沉了,而是现在的我,连走两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无奈,只好开口提醒甄娘道:
“把她裙子给我往下拽拽,跑光了。”
头顶的光再度黯淡了下来,风裹挟着那股鲜血的腥臭味继续吹着。
四周是黑压压一片的地府鬼兵团团把我们围在当中,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哪怕是往里下饺子,现在都没地儿了。
他们凶神恶煞的举着手中刀枪,但却没有一个再敢往前迈一步,都齐齐抬着头望着苍穹之巅的那团黑色混沌。
甄娘:“姓姬的?”
孟婆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不想搭理。
跟谁说话呢,就跟你不是姓姬的一样!
“说你呢,二房。”
“甄娘,论辈分你该跟他们一样叫老身声祖的。”
“可这是在家里,婆婆说的,我永远是大房。姐姐我问你,干嘛搞这么大阵仗啊?”甄娘指着头顶上的那团混沌问道。
孟婆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朝着兵海后的那王座道:“既然他连最后那份体面都不要了,老身又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夫君生性是个洒脱之人,哪怕是死,咱们一家也得死个轰轰烈烈不是。”
头顶的混沌逐渐散去,抬头望去,哪里还是凡间的云雾,分明就是冥河之水!
“叫咱家夫君好知,妾身上来之前,是取了冥河之水的,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到阴司!”
冥河之水在孟婆鼓掌间犹如一团飘在半空中的大块果冻一样晶莹剔透,我眯着眼睛仔细去看,恍惚间看到了无数白骨飘在冥河中痛苦哀嚎着。
把这婆娘逼急了,可是比甄娘还要疯癫。
哪怕是水漫金山,比之眼下的画面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冥河黑水之中,没有任何人和鬼能活下来。
她不仅要我们与宋帝王同归于尽,而且还要整个热城的百姓给我们做陪葬。
“看起来好像老板追求的那个调调哦。”甄娘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了。”
“嗯?”
“夫君你说什么?”
“老板弄死他丫的,咱都不怕死。”
“主上切莫仁慈。”
送地方率领数千鬼兵以及身边一众最能打的鬼将崇尚凡间肯定是没打算让我们活下来。
但说到底,我对他没多少恨意,不是我圣母在这儿装。杀王大妈的是杜明,一直派人调查同德堂的也是杜明,跟人东地往没什么关系。
我们就是一群被动贴上造反标签的反贼,反的是人家的朝廷,人家的王座。还不许人家派兵来绞了?
最后技不如人了,非要托着全城百姓陪葬?
我是不是蚩尤传人还不好说,但首先,我的职业是医生,医生是治病救人的,不是地狱中的魔王吞人性命。
还是那句话,我若真的是蚩尤大帝转世,那怎么着,我也死不了。
倘若我不是呢?凡人一个,人阴司的戒刑司长隶来了,判官老爷也来了,就连阎罗王都亲自来取我性命了。这样的死倒也是轰轰烈烈了。
对于一个出了名的矫情事比,这样的大场面给我做墓地,仪式感已经足够了。
我淡淡道:“散了吧。”
“老板你说什么?”
“夫君?”
“我说,散了吧。他要找的是我,跟你们没关系。若我真是你们值得追随的那个蚩尤大帝,十八年后,我自然还会转世归来。”
众人没有走,哪怕是平时最怂的老隍也抹着眼泪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在同德堂里,我一直都是那个最大的拖油瓶,手底下的员工越来越多,能耐也是越来越大,身份也越来越显赫。我很庆幸这辈子能与他们相识,哪怕只有半年多的时间,也值了。
可能是说到了情至深处被大家的生死相伴感动了,也可能是面对死亡哪怕是我也会心生恐惧,一行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
胸前滚烫滚烫的,衣襟下挂着一个古旧的青铜挂件。
这是甄娘从老家给我带回来的,同时她还带回一把钥匙,钥匙刚好打开铜匣子,里边就是这东西。
小挂件雕工算不上多精致,周身也是锈迹斑斑,上边好像还雕着一个很古老的图腾印记。
娘没说这是什么东西,但我觉得多半是我们秦家先人留下的一枚护身符。
一般护身符都有辟邪的功效,所以,身边这么多鬼兵鬼将的,它自然是要发烫,给我示警。
“老隍啊。”
“昂,老板您还有什么遗言?”
“僵尸的生命形态凌驾在六道轮回之外,你不会被冥河之水淹死的吧?”
孟婆和甄娘同时开口说,他不是普通的僵尸,应该不会死。
老隍砸吧砸吧嘴,一脸懵逼地挠挠脑袋,说:“僵尸怕不怕冥河我不知道,但……但……老板呀,我……我不会游泳呀!”
“……”
“夫君,你同意了?”
“同意了,但不是在这里,把我们带入阴司,要淹,也是把那已经腐朽到骨髓的阴司地府淹了。”
……
棒槌山山顶上,此时又多出几个人。
菩萨依旧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十诵经礼佛。
身后那四人竟不要脸到把他们的小火炉和酒桌全都搬了过来,依旧是谈笑风生把酒言欢,全然没把这位菩萨放在眼里。
在武烈河畔,望着美景,吹着河风多怅然啊,可,河面涨水了。
虽不至于涨到半山腰吧,可那毕竟是冥河之水呀,谁不怕死呀!
“女人啊,哪怕平时再温柔贤惠的,只要谈了恋爱立刻就性情大变,你们看看,这不是疯了吗?把冥河水都搬来了,这哪里还是奈何桥上放粥汤的孟婆呀,明明就是那西湖上的白素贞呀!”崔珏默默走到菩萨身后,故意讲给菩萨听。
菩萨:“这位老祖向来是个性情中人。”
“可惜了,可惜了,她可是咱阴司下最亮丽的风景线,就这么死了,我那学生怕是无法抽身咯。”
“是啊,阴司却她不得,那些孤苦的亡魂需要看一眼阴司的美好,也需要喝上一碗美味的粥汤。”
“那菩萨还不救他们?”
“府君大人都不急,本座又急的是什么?”
“本座急什么,他若死了,就不是蚩尤,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继续坐在牌桌上。”
菩萨:“嗯,那您现在是时候下注了,再不下注可是要晚了。”
这时,身后众人齐齐放下酒杯,迈步上前均是一脸惊骇地望着同德堂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