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星泽并不为舒岚知晓此事而感到奇怪。
今天中午，当杨星泽走下蒋在山的豪华老爷车，回到蒋氏银行一楼大堂的时候，杨星泽就已经明显感觉到蒋氏银行的职员对他的态度有了极大的变化。
从前，蒋氏银行不少女职员对杨星泽虽好但轻佻，现在这部分女职员对杨星泽多了几分尊重，只是她们想要把杨星泽吞进肚子里的意味也就更加浓烈了。
从前，蒋氏银行不少男职员会因嫉妒而蔑视杨星泽，现在这部分男职员也对杨星泽尊重了许多，甚至尊重得有点讨好的意味。
可想而知，蒋在山接见杨星泽的事情已经在蒋氏银行传开了，杨星泽也因此被镀上了一层金。若非如此，当杨星泽突然要请假前往游艇会的时候，安保主管也不会那么轻易放行。
杨星泽平静地看着舒岚，眼神却是百感交集。
眼见杨星泽迟迟不答，舒岚皱紧眉头狐疑地问：“怎么了？！难道你和蒋老先生说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蒋在山说……”杨星泽稍作停顿，“我和他的一位故友长得十分相像。”
“那你怎么回答？！”舒岚紧张地瞪着杨星泽，她就怕杨星泽会直接告诉蒋在山，他就是那位故友！
“我并没有正面回答。”杨星泽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眼神却翻涌着激动的巨浪。
“你确定你没有向蒋老先生透露，你就是他口中的‘那名故友’？！”
“没有。”杨星泽坚定地说。
“那就好！”舒岚点了点头，眼神飘向别处，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不告诉蒋老先生，你就是他的‘那名故友’……那你还能问到岑小嫚的事情吗？”
“我故意问蒋在山，他和‘那名故友’的往事。没想到，蒋在山真的将他和‘那名故友’的往事全数告诉我。说着说着，蒋在山也就自然而然地说起，‘那名故友’死了之后发生的事情。说着说着，蒋在山也就提起了小嫚……”杨星泽的表情渐变悲恸凝重，突然一口气哽在喉咙，杨星泽说不上话来了。
“岑小嫚到底怎么死的？”舒岚小心翼翼地留意着杨星泽的神情，“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和我聊聊。”
“‘我’死了之后，蒋在山不忍心将‘我’阵亡的噩耗告知小嫚，所以蒋在山……”杨星泽语速极慢地将蒋在山告诉他的一切，转而复述给舒岚……那般沉重，那般沉痛，仿佛是掉进一段根本就不属于他的撕心裂肺的回忆，又像是在他还滴着血的伤口上面凶残地再插一刀又一刀。
那残忍的一刀又一刀，既插进了杨星泽血肉模糊的伤口，也插进了舒岚剧烈跳动的心脏。
舒岚感觉心脏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剧痛……尽管舒岚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心痛个什么大头鬼！可能……仅仅是因为杨星泽的悲恸让她感到心痛？单是这种想法，就足以让舒岚在心痛之余感到极度不安！！
说到岑小嫚病逝，杨星泽陷入了悲恸的漩涡之中，不能自拔。
比沉默更沉默的，是死寂。
舒岚突然打破这片死寂，大骂道：“蒋在山居然是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亏我还崇拜了他那么多年！！简直就是瞎了眼了！！”
“这也不能全怪蒋在山……”杨星泽欲为蒋在山辩解。
“不全怪蒋在山？那还要怪谁？！怪已经死了的你吗？！还是怪被蒙在鼓里的岑小嫚？！”舒岚愤怒得汗毛直竖，“蒋在山居然敢说，他冒充聂国宗，是因为他害怕岑小嫚伤心？！难道这种鬼话你也相信？！”
“我相信……”
“你是傻子吗？！如果蒋在山真的害怕岑小嫚伤心，那么蒋在山就该让时间冲淡岑小嫚对聂国宗的思念和感情，而不是鬼鬼祟祟地冒充聂国宗给岑小嫚写信！岑小嫚心心念念苦苦期盼了那么多年，以为终于要等到聂国宗回来……谁知道！等回来的居然是一个卑鄙无耻的骗子！难道那样，岑小嫚不会更加更加伤心吗？！”
“或许，蒋在山有他自己的想法……”毕竟在那烽火连天的岁月，不是人人都有时间拎清儿女私情的。
“蒋在山当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了！蒋在山的想法多着呢！但是归根到底，蒋在山的想法就要将岑小嫚骗到他的手上！！简直不敢想象，岑小嫚得知她和一个骗子写了那么多年的情书，说了那么多年的情话……那种感觉得有多恶心！！”舒岚无法想象岑小嫚当年感到多恶心，反正舒岚现在想起都想吐！
“会恶心吗？”杨星泽的神色越发悲戚，“毕竟蒋在山欺瞒小嫚多年，也不过是因为他爱小嫚而已……”
“他爱岑小嫚，那也要问岑小嫚爱不爱他啊！！反正除了恶心，我实在想不出岑小嫚还会有什么感觉……”舒岚突然目露凶光，“如果我是岑小嫚，我肯定会当场拿菜刀去砍蒋在山的！！天煞的！！蒋在山居然还有脸学着情圣的样子每天去给岑小嫚送花？！如果是我，我不拿硫酸泼到他不敢再来，我就不叫舒岚！！”
舒岚……
是的……
毕竟她是舒岚，不是小嫚……
杨星泽说：“如果小嫚那般厌恶蒋在山，小嫚也就不会嫁给蒋在山了。”杨星泽希望，岑小嫚并没有那么厌恶蒋在山。杨星泽希望，岑小嫚能够快乐一些……哪怕只是一些也好。
舒岚却说出让杨星泽更感悲戚的答案：“岑小嫚之所以选择嫁给蒋在山，一来是因为她知道蒋在山不敢强迫她同床，二来是因为她想要惩罚她自己。”
“小嫚并没有做错，她为何要惩罚自己？”杨星泽下意识地握紧双手。
“岑小嫚要惩罚她不能为你守节终老，而要迫于现实另嫁他人。岑小嫚要惩罚她居然没有早早识破蒋在山冒充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岑小嫚也是一个很刚烈的女人。”舒岚没有意识到，她用了一个“也”字。
“小嫚怎么那么傻……”悲伤，让杨星泽的眼眸蒙上一层晶莹，杨星泽强忍着不让悲伤的晶莹逃出眼眶。
“像蒋在山那种朋友，我劝你还是趁早把他踹了吧！哦！不对！蒋在山早就不是你的朋友了！因为你现在是杨星泽！”舒岚故意用语气加重“杨星泽”三个字。
“于杨星泽而言，蒋在山自然不是朋友。但是于聂国宗而言……蒋在山今天说起聂国宗的时候，数度泣不成声。蒋在山提起小嫚的时候，也是悔疚不已……”
“鳄鱼眼泪你也相信？！”舒岚冷嗤一声，“反正我只知道什么叫作‘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反正我只知道蒋在山在我的心目中已经成为了‘卑鄙小人’的代名词！”舒岚再度冷嗤一声，不自觉地有些心有余悸，“怪不得蒋媛媛那么阴险恐怖了！原来都是遗传自她爷爷的！这真是她爷爷的！”
杨星泽本想为蒋在山解释……
因为他了解蒋在山的为人，因为他知道蒋在山的眼泪都是真的，因为他知道蒋在山的悔疚也是真的……此时，门外却响起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
舒岚向杨星泽撇了撇头，示意杨星泽去开门。
杨星泽向舒岚微鞠一躬，走到门前，打开门。
穿着一身粉红连衣裙的沐沐像是龙卷风一样冲进舒岚的公寓，大步跑到舒岚的面前，一把将舒岚从餐椅上面拉起来，紧张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摩挲打量着舒岚，激动得差点破音地问：“树懒！！你现在到底怎样了？！有没有哪里感到不舒服？！你怎么就这么回家了？！要不要带你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不用不用！我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舒岚故作轻松地说。
“被人扔到海里差点淹死，这也能算是‘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你知道吗？！当我听到大叔说，你被人扔到海里……我差点就当场吓死了！！”沐沐不停地用双手转动着舒岚的身体，不停地仔细检查着，像是要确保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品没有一丝丝的裂痕。
“我更正一点！我不是被人扔到海里的，我是自己跳进海里的！怎样？！酷不酷？！”舒岚说着，故作轻松地用指腹揩了揩沐沐的脸蛋。
“难道你认为我会回答‘酷’吗？！”沐沐不悦地抬起双手，左右开弓地捏着舒岚的两边脸颊，眨巴着浓密的眼睫毛对舒岚说：“我说姑奶奶！你生活也好，工作也好，敢不敢小心一点，少事一点？！你这样三朝两日地变着花样吓唬我，我可是很容易被你吓出皱纹来到！”
“不想长皱纹，那你就放轻松点！”舒岚抬手拉下沐沐捏着她脸蛋的双手，直视沐沐的双眸，语气轻松地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真的不用那么紧张！”
“你以为我想要紧张的吗？！只是我一想到，你这只不会游泳的旱鸭子被扔到海……”
“我知道你关心我！”为免沐沐一直在同一个问题上面重复又重复，舒岚只能转移话题说：“这样吧！回头你陪我去学游泳，好不好？”
“我在小学就已经学会游泳了！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我来当你的游泳教练！”沐沐翘起双手嘟着嘴，一副奶凶奶凶的模样，“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教会你游泳的！”
“小公主，我明天要上班，没空。”舒岚无奈地说。
“你今天也要上班啊！怎么你今天就有空钻到海里去了呢？！”沐沐明显不接受舒岚的借口。
“好了！咱们不玩辩论赛了！这个周末，你教我，OK？”舒岚用右手手指比出一个“OK”的手势，顺带露出难得的讨好笑容。
“好吧……”沐沐扁着嘴，委屈巴巴地妥协。
“好了好了！小公主穿着这么高的高跟鞋站了那么久，难道不累吗？赶紧过来陪我坐坐吧！”
舒岚拉着沐沐，走到沙发坐下。
杨星泽给舒岚和沐沐各倒了一杯茶，然后杨星泽就收拾碗筷进厨房刷碗去了。
“哦！对了！”沐沐如梦初醒地瞪大眼睛，低头从她的白色蕾丝包包里面掏出一台新手机，递给舒岚，“拿着！最新款的！是不是很漂亮？！一会儿记得给我转账！”
“怎么买这么贵的型号？”而且还是粉红色的……舒岚皱紧了眉头。
“啊？你不喜欢啊？”沐沐瞪着无辜大眼，捏着戏剧化的嗓音说：“可是买都已经买了，不用不是很浪费吗？”
“可以拿去退……”
“当然不行了！！”沐沐激动地从舒岚的手中夺过新手机，“这台新手机是我挤破头好不容易才抢到的！！怎么能够就这么退了呢？！”
“不退货，那还能怎么办？”舒岚背靠沙发靠背，手枕沙发靠手，稍微翘着脚，等待沐沐指示该如何配合沐沐的演出。
“唉！谁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我当然要帮你了！”沐沐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笑容过分灿烂地将新手机紧紧抱在怀中，“这样吧！这台新手机我要了！我的旧手机便宜卖给你！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够义气？！”
“是是是！最够义气的就是你！”虽然已经做好配合沐沐演出的心理准备，但舒岚还是沉不住气地想要拆穿沐沐，“你是不是看中了这款新手机，然后又怕你妈说你乱花钱，所以才千里迢迢地来找我当借口？”
“什么借口借口的，多难听啊！”沐沐嘟着嘴，不悦地嘟囔道：“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看破不说破’吗？！”
“如果我懂得说话的艺术，我今天就不用跳海了！”舒岚径直向沐沐摊大手掌，“赶紧把你的旧手机拿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台‘旧’手机才买了两个月不到，你怎么就这么喜欢换手机……”
舒岚和沐沐闲聊了一会儿。
考虑到要留给舒岚更多的休息时间，沐沐不到一个小时就离开了。
此时，杨星泽早已经洗好碗筷，打扫好厨房，梳洗完毕并且回到他的房间。
舒岚踱步走到杨星泽的房间外面，抬起手……手指刚要触碰门板，她却猛然将手悬在了半空。低头，看着昏黄的灯光从杨星泽的门缝溢出……那昏黄的灯光，是无法触摸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