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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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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固守在荆州的李琦与楚州的张浩然同时出兵。趁夜色掩护悍然渡过天险青河,与没有防备的蒙国先锋激战一夜,最后因机动不足被迫回防。

歼敌五千,死伤过万。

可就是这一场不能算是胜仗的胜仗,却大大的鼓舞了三军士气,民间也都争相奔走相告。

好景不长。

六月初七,铁木尔哈旗率联军与西路大军汇合,八十万骑兵遮天蔽日,蒙国大军一时间风头无两。

六月初十,天降大雨目不能视,地面泥泞大大限制了骑兵的发挥。

张浩然乘机再次发兵,任秦雨寒为左先锋,岳亮为右先锋,借着青河水暴涨的机会隐渡求战。有天色的掩护,本以为能大获全胜,可没想到敌人却早已在岸边设下埋伏。

突袭大军渡江过半,迎面就撞上了铺天盖地的箭雨,锋芒毕露的箭头如天上繁星,凄厉的尖啸甚至压住了雷鸣的怒吼。

进退不得间血光四溅,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浮尸,清澈的河水也变得殷红刺目。岳亮为了掩护大军后撤率兵断后,最后身中百箭落水身亡。

即便如此,最后大军也十去七八,最后只有秦雨寒带出来的三千残兵侥幸活命。

此次大败在所有人的心头都笼盖上了一层阴云,原本有些提升的士气更是急转直下,每天都有士卒出逃的事情发生。百姓更是人人自危,拖家带口的南下逃亡。

……

楚州,临河县。

“站住,你们从哪来的?”

门可罗雀的城门口兵甲林立,身穿铠甲的门牙将大声呵斥着从东而来的一群人。

三百多蓬头垢面形同灾民的汉子没有人停下脚步,反而是一窝蜂的涌到距离城门口三百步的距离。这些人虽然面黄肌瘦,可离近了就能看到他们一个个身后背的,腰间胯的都是锋芒毕露的兵器。

门牙将面色紧张,直接抽出腰间战刀厉声大喝:“站住,不然我们就放箭了!”。话音刚落,城上城下守军士卒纷纷张弓搭箭瞄准来人。

如此威势下,那群‘灾民’顿时炸开了锅。大家纷纷七嘴八舌的大声解释,更有甚者声泪俱下。一时间这座位于楚州前线的小城外喧闹一片。

就在门牙将不知所措的时候,‘灾民’中走出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他豹眼圆睁扫视一眼,直接冲着城门抱拳道:“各位军爷莫慌,我们是从北面逃回来的义军,有重要军情要向朝廷禀告!”

……

县城中一片死气沉沉,到处都是紧闭的大门。青石铺就的宽阔大街上门可罗雀,偶有行人也都是神色匆匆脚步慌乱,仿佛置身荒野,身边到处都充斥着不可言说的危险。

而街边墙角处,密密麻麻的躺着神色萎靡的难民。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锦袍在身的少爷、有前呼后拥的商贾、更多的是粗布麻衣的劳苦大众。

几乎每隔几步都能看到紧紧依偎在妇人怀中的孩童,他们原本天真烂漫的小脸上充满着恐惧。而被他们当做依靠的大人们,此时均目光呆滞的盯着面前,眼神里闪过无数迷茫,就像一具具失了心智的行尸走肉。

“当当当当~”

时值正午,街口升腾起袅袅的炊烟。伴随着刺耳的铜锣声,难民们这才仿佛回魂了一般,身体僵硬的站起身排起队来,连绵的队伍黑压压的近乎占据了整条街道。

人群中,韩忠环顾四周脸色铁青:“天杀的蛮族,总有一天我要率军北上,一把火烧了整片草原。”

“就凭你一个只知道偷袭的阴险小人,还想跟我们草原的勇士正面对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一个阴柔的女声自身前传来,“要不了多久我父王就会率军南下,彻底把你们这些淮国猴子屠戮干净。”

韩忠毕竟是个少年,血气方刚下探手就摸向腰间刀柄:“丑女人,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刀宰了你。”

全身都罩在斗篷中的女人根本看不清容貌,可声音中却充满了不屑:“阴险小人,今天你要不杀了我你就不是个男人!我看连你们皇帝身边的阉人都不如,还不如趁早把下面割掉,反正也不会有女人看上你。”

“呛~”

被如此羞辱,少年目光中的杀意一闪即逝,两寸刀光已然出鞘。

“小子,她是故意激怒你只求一死,冷静一些。”走在最前方的黑袍青年回头斜了一眼,嘴角带着嘲弄的笑意。

他的声音不大,可却如一盆凉水浇在了少年头上。他能率军奔袭数千里,从敌人老巢中把皇族人绑了全身而退,自然不会是什么鲁莽无谋之辈。

“丑女人,这么死了就太便宜你了。等你手下回去把赎金带来,到时候我再当着他们的面折磨你致死。”

斗篷下的女子全身颤栗,声音如长蛇吐信一般阴冷:“你个阉货果然不敢下手,废物!”说完抬头看了一眼黑袍青年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了忌惮,“张龙,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化名为‘张龙’的青年笑而不答,只是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天机不可泄露。”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粥棚前,张子龙领了一碗稀粥两张面饼,走到一处无人的墙角蹲下:“看来淮国确实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此一来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紧随其后的女子闻言冷笑:“在我们那里畜生吃的都比这个好。”

韩忠端着手里的稀粥也有些不解:“张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淮国富甲天下,而手中的食物确实有些寒酸,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淮国已经日薄西山了。

对于这个体内没有真气,武功却深不见底的奇特高手,他是打心眼里佩服。

“历朝历代的赈灾可都是个无底洞,朝廷拨款被层层克扣,最后能落在实处的也就十之一二。”张子龙喝了口稀粥,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人群,“这城中难民不下十万,居然还能如此安稳不发生暴乱,甚至一日三餐都能吃上面饼。再加上你我三人领饭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核对身份,说明朝廷根本就不在乎多少人吃饭,这份底气啧啧~”

身边女子闻言身体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韩忠听后却叹了口气,狠狠咬了一口手中面饼:“就算能填饱肚子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蛮族打的节节败退。”

张子龙三两口吃完手中干粮,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说的不错,可这些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说完拍了拍身边女子的肩膀:“王朝更迭乃天下大势,非你我二人就能阻拦的。等咱们领了赎金就分道扬镳,明州这么大,总有片能安身立命的净土。”

青年心中打定主意,接上父亲妹妹之后就返回楼兰,然后就全身心准备对付月神。

至于阴谋算计过自己的淮国朝廷,它的存亡兴衰对青年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韩忠看着青年的侧脸欲言又止。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对方的本事他管中窥豹也看出了些端倪,如果由他……

张子龙仿佛看穿了少年的心思,摇了摇头道:“小子,就算这次赶跑了蒙国还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说完看了一眼旁边女子,“她是蒙国皇族,你觉得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要发动南下的战争?”

韩忠恨恨道:“还能是因为什么?蒙国人都是茹毛饮血的蛮族,羡慕我们的繁华求而不得,只能动手抢了。”

“不错!”女子也冷笑一声:“你们淮国人跟唐国人孱弱似羊,却能坐拥明州最肥沃的土地,难道我们天生就只能待在苦寒之地?凭什么?正所谓有能者居之,这天下迟早属于我们能征善战的草原儿郎。”

韩忠怒目而视。

张子龙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摇头大笑,声音中充满了对于无知的鄙夷。街面上很是安静,他如此举动引得旁边难民纷纷投来另类的目光,可青年却旁若无人的笑着。

女子咬牙切齿道:“你在笑我?”

“不然呢?”张子龙止住笑声,看着空中的浮云慢悠悠道,“草原雄鹰?勇士?能征善战?都是狗屁!据我所知当年天下大乱的时候,你们这些相貌迥异的异族人可是被打的丢盔弃甲,除了北迁蛮荒草原外根本没有一丝生路。”

“还有这种事?”韩忠惊呼。毕竟年代太过久远的事,留下来的文献记载也极其有限,他没想到现在威风凛凛的蛮族当年居然被打的那么惨。

笼罩在斗篷下的女子这次却没有反驳,看来对这段历史她还是知道的。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不提也罢。”张子龙耸了耸肩,转头看着女子问,“我刚才笑的是你。明明贵为皇族却连这场战争的目的都搞不清楚,为战而战,你说可笑不可笑?”

女子闻言猛地抬头,露出一双充满阴冷的蔚蓝眸子:“哦?淮国还真是卧虎藏龙的地方。你一个区区草莽武夫居然都能大言不惭,对这天下局势指手画脚,是不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张子龙抬头看了看天色,仿佛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站起身拍了拍黑袍下摆的灰尘:“走吧,天色不早了,赶快跟你城外的弟兄汇合。”

三人就此出发。

“不好了,青河大败,青河大败!”

邻近城门处一片喧闹,可随着一名血染战袍的骑兵临近高呼,对峙的双方顿时都变得鸦雀无声。韩忠叹了口气:“青河天险是淮国最后一道屏障,如果被破后果不堪设想。”

张子龙却目不斜视,脚下没有片刻迟疑:“别忘了你们徐州现在可是被朝廷认定为反贼,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别操那么多心了。”

女子嘲弄着讥讽:“刚才说的头头是道,一副天下尽在掌握的模样,看来也是银枪蜡烛头,没种跟我草原勇士较量的家伙。”

黑袍青年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

驻守在城门的牙门将一把推开面前的大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骑兵面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几天不是还占据优势么,怎么……”

“驭~”骑兵猛地一拉缰绳,胯下骏马人立而起高声嘶鸣,“你不要命了?赶快放我入城,贻误战机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守城官担负起的。”

说完举起马鞭就要抽打。

可门牙将却双目血红的不肯让步:“这位兄弟,求求你告诉我青河到底怎么了?我爹,我哥,我弟都在前线,他们……没事吧?”

骑兵悻悻的放下手中马鞭,抹了把额头上的血污:“前天大雨,张大人命两路先锋渡河寻找战机,可敌人早有埋伏,三万大军只活下来三千人。如果你的家人也在先锋军中,恐怕……”

“怎么会……这样?”门牙将失魂落魄的让开道路。

骑兵没有任何犹豫,只留下了一句“节哀。”就纵马向城内行去。路过对峙双方时,难民中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猛地拦住去路:“这位兄弟,我有重要军情,可否带我等面见张浩然大人?”

张浩然!

张浩然!

张浩然!

人群后方,正擦肩而过的张子龙猛地停下脚步。身后女子收势不及撞在他的背上,右手无意间触碰到那杆包裹在黑绸中的神秘长枪,立马如触电般的收回手臂:“你又怎么了?”

张子龙如矗立在山崖的苍松般一动不动,脑海中翻江倒海思绪万千。

父亲只是一介文官,为何会出现在前线指挥作战?

高居朝堂的那些人就算再蠢,应该也不会胡乱做出这种决定,其中一定有隐情。

唐国一行,赵一年、楚青山、秦雨寒知道自己还活着,这么一来策划福州之乱的孔太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

难道是要引出自己继续替他们卖命?

不、应该不会,此间变数太多。如果自己不在淮国,那淮国此举可就是自掘坟墓了。

前线大败死伤殆尽,以父亲的年纪经得起……

…………

张子龙心思电转,打定主意后大踏步来到人群中:“在下张龙,特来投军!”

……

楚州青河郡。

白发苍苍的张浩然负手立在城头,在他面前是碧蓝清澈的青河,极目所望时能看到对岸那遮天蔽日的敌军连营。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面色沉稳的中年将领抱拳道:“都督,募兵之事进展缓慢,现下军中可用之人不过六万七千。”

张浩然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沙哑的低声道:“岳大人,同为朝官二十载,对不住了!”

右军副都督,平安将军岳明,战死先锋官岳亮的父亲。

并且是,独子!

“张大人,我辈武人征战沙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岳明来到近前,举目眺望对岸防线,“亮儿能深明大义主动断后,用命救回三千将士,对得起我岳家的列祖列宗。”

张浩然深有同感,忍不住仰天长叹:“是啊,只要有岳亮这些后辈,淮国就不会亡!”

“张大人,听说令郎也是位将才?”

老者闻言目光中满是追忆:“不敢当,犬子可当不起这么高的评价,只不过粗通武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小子罢了。”

岳明脸上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了片刻最终一咬牙:“关于令郎……”

可不等他说完,一个身穿粉色长袍的少女就出声打断:“岳将军,家父最近身体每况日下,吹不得风。”

张浩然板着脸:“雪烟,别这么没大没小,岳将军可是你的长辈,读那么多书难道还不知礼?”

面对老者的训诫王雪烟没有丝毫悔意,反而是盯着岳明道:“我已经从秦将军那里知道张子龙好像还活着,可这跟我们父女没有任何关系,还请岳将军以后在家父面前少提那个张家逆子。”

“你!咳咳咳~”张浩然脸色涨红,随后剧烈的咳嗽起来。王雪烟连忙上前搀扶:“爹,您别动气。”

缓了一会张浩然对岳明拱了拱手:“这丫头从小让我惯坏了,岳将军别跟她一般见识。”

岳明担忧的看着老者:“岂敢,张大人还是多注意些身体,不然军心不稳可是要出大祸的,末将就先告退了。”说完拱手离去。

……

青河郡乃楚州重城,又因毗邻青河渔业发达,光登记在册的就有八万户,人口五十万,这还不算附近县镇来此的常居人口。可如今战火纷飞,大量人口向南迁徙,如今留在城内的不过二三十万人。

驻扎在北城的是先锋军,乃是由朝廷最为精锐的禁军组成,大小将领更是武院出身。可因为上次大败导致兵力剧减,连日来侥幸活命的士卒陆续归建,可依然不足五千之数。

现如今的军营中空空荡荡,到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而城池正中,围绕郡守府驻扎的是中军主力。兵员五万,多是由各州精锐县兵组成,虽然战力不及先锋军,可也不是寻常地方军可以比拟的。

南城驻扎的则是负责大军辎重的后军,兵员两万可到如今也不曾招满,勉强刚过万人。并且不同于先锋军与中军,组成后军的人员极为博杂。

有练过几年功夫的武林中人、有逃难至此的流民青壮、有沦陷区赶来投奔的义军、有附近啸聚山林的绿林好汉、甚至有朝中达官显贵硬塞进来混个官身的自家子弟。

总之现如今淮国朝廷,或者说张浩然是来者不拒。

张子龙皱着眉头走在堆满物资的军营内:“军纪腐坏至此,想要打胜仗堪比登天。”

就在刚刚,两个勾肩搭背举着酒坛的士卒旁若无人的从他们身边走过。

大批物资被随意的堆积在露天街道,因为前些日子刚下过大雨,他甚至能闻到粮食发霉的味道。

军营门口更是人来人往,守门的校尉正带着部下摇着骰盅,满脸兴奋的潮红。对他们这些第一次进入的陌生面孔不闻不问,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要知道他们可不是几个人。城门口那个络腮胡汉子姓翟名虎,手下足足有三百人。加上韩忠从徐州带来的五百精锐,一行将近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进入了军营。

身后女子冷笑连连,眼中充满了鄙夷。

韩忠更是怒气上涌,拉着前面给他们带路的汉子问:“郭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辛,就是那个单骑前往临河县传令的骑兵,隶属于后军偏将。

面对韩忠的质问与旁边不可置信的目光,郭辛苦笑道:“你们刚来可能不知道,咱们后军的职责就是负责大军辎重,并不会有上前线交战的机会。加上现在无兵可招,所以军中天南地北的鱼龙混杂,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韩忠环顾四周喃喃道:“习惯?习惯?”

翟虎更是转身就走:“去他娘的习惯!老子们拼死从庆州一路追赶过来,为的是保家卫国,可不是在这里混吃等死的,告辞!”

他带来的三百汉子也都跟在他的身后,人群中不时传来议论。

“传闻张浩然是个一身正气的好官,我看也不过如此。”

“就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能带出这样的兵,其人也不是什么好鸟。”

“大哥,这是天要亡淮,咱们索性不管了。”

“就是,想杀蛮族咱们在哪不能杀,何必待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

一句句,一声声的诽议让张子龙气血上涌,回身轻喝一声:“翟虎,看你也是个有担当的汉子,没想到居然是个遇见麻烦就只会逃避的怂包。”

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猛地回头,眼神如饿狼一般凶狠:“小子,有种你再说一遍!”

张子龙与之对视,目光中没有丝毫退缩:“你能在沦陷在铁蹄之下的庆州组织义军,与敌人转战千里投奔朝廷,也算是个心怀理想的汉子。可你才刚到这青海郡,什么都不了解就负气离开,就因为看到了这败坏的军纪,这不是怂包是什么?”

“路见不平就当挺身而出,而不是视而不见怨天尤人。”

“呸,都烂成这样了还挺个屁身。”翟虎怒喝一声,挥拳就向青年面门砸来,“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天老子就教训教训你。”

“碰!”

青筋暴起的拳头结结实实的打在了青年的脸上。

张子龙没有还手也没有躲避,甚至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据我所知张浩然张大人为官清廉,数次为民请命不惜得罪权贵,百姓都称他为‘张青天’。为此他仕途坎坷颠沛流离,如此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又终生不改的人,你却连面都不愿意见一下,当真合适?”

这他娘的还是人么?

钻心的疼痛令翟虎闪电般的收回拳头,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滴:“哼,那我就留下来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说完悻悻然的返回队伍。

他的手下纷纷上来询问,可汉子脸色阴郁自始至终都闭嘴不言。

张子龙也没搭理他,而是转身来到给他们带路的郭辛面前:“郭将军,敢问后军的主帅是?”

郭辛苦笑一声:“军中主帅姓潘名孝仁,乃是兵部尚书潘忠义的胞弟。”

“哦,原来如此。”张子龙点了点头,一扫刚才脸上的肃穆,嘴角甚至浮现出一股笑意。身后韩忠见了十分不解:“军纪溃烂至此,前辈为何发笑?”

青年听了笑意更深,却也不愿意多做解释:“事情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简单,以后有时间再跟你详谈。”

就这样,众人稀里糊涂的参军入伍,成为了军纪散漫的后军一员。

……

这次战败的影响远远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从乡野田间一直到庙堂殿宇,都充斥着一股名为绝望的气息。

七月初一,骄阳似火。

光州,金銮殿。

赵启脸色蜡黄,深陷的眼窝中是一双黯淡的眸子,他环顾下方束手而立的文武百官:“前线失利军心涣散,众位爱卿可有良策?”

无人回话,偌大的殿宇死一般的寂静。

“咳咳~”赵启猛烈的咳嗽起来,过了好半天才停下来,“孔太,你乃百官之首,朕现在就想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御敌之策?”

鹤发童颜的老者迈步出列:“启禀陛下,为今之计臣等亦无良策。”

“好一个亦无良策。”赵启嘴唇颤抖,转头看向武将队列,“潘忠义,你是兵部尚书,说说吧,如今我大淮究竟该怎么办?”

武官队列中,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步三摇的来到殿中:“启禀陛下,从前线传回的所有战报臣都逐字逐句的判读了数遍。臣以为虽然我们与蒙国兵力悬殊,可只需占据青河天险就地防守,敌人的骑兵就算插上了翅膀也不能寸进,这也是为何在开始时咱们占据主动的原因。而此次大败皆因张浩然贪功冒进独断专行,这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说着潘仁义双膝跪地:“臣以为应当立刻下旨免除张浩然都督一职,另派守城之良将统率援兵前去接管楚州防务。”

“荒唐!”赵启怒目而视,“朕虽然不懂征伐,可也知道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你一个兵部尚书居然提出如此主张,到底是何居心?”

“陛下息怒。”潘仁义伏地拜了三拜,“臣之所以会如此箴言,全是为了保全淮国基业。现如今蛮族势大拥兵百万,就算举全国之兵也不能说战而能胜,更别说前线只有区区十几万将士了。所以现在能走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和谈,而张浩然自命清高必不会同意此举,只能先把他从前线调开。”

和谈!!!

此话一出大殿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所有官员都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就连孔太都眯起了眼,在脑海中盘算着利弊。

赵启却神色不变:“蛮族狼子野心,如今又坐拥重兵,岂会同意和谈?”

潘忠义抬起头,环顾四周沉声道:“恕臣斗胆,陛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蒙国联军虽然势大,可现在深陷淮国腹地,且常年征战远离本土,早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么长时间未攻下青河就是铁证。所以臣猜测,他们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害怕咱们在他们撤离后挥军北上收复故土。”

说着垂头再拜:“所以只需用战国策与其签订盟约,再辅以联姻缓和关系,必然能令蛮族退兵。”

赵启目光闪烁久久不言。

……

七月初五,清河郡城,大雨。

时值正午,天地之间却是灰蒙蒙的一片。“噼噼啪啪”的雨声如同急促的战鼓,令人心中顿生烦闷。

郡守府中兵甲林立气氛威严,张浩然高居主位:“秦将军,如今将士们恢复的如何?”

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的秦雨寒起身抱拳:“禀都督,将士们士气高昂,随时可以出城迎战。”

“好,不愧是武院高徒。”张浩然满意的点了点头:“岳将军,最近敌军有何动作?”

岳明抱拳道:“禀都督,蛮族如今在青河北岸安营扎寨,看规模是做好了长期打算。小规模渡河的情况虽然时有发生,但均被击退。另外斥候传回消息,敌人在上游大肆伐木造船,末将估计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发生大规模战事。”

“岳将军此言差矣。”不等张浩然回话,旁边一个体型富态的中年已经出声应道。

张浩然皱了皱眉头:“潘孝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都督,这并非末将危言耸听。”中年将领呵呵一笑,“最近我麾下收了位干将,他已经探明蛮族在清江上游的所有动作都是在掩人耳目,真实的情况是敌人已经在庆州已经筹集到了足够的船只,只等咱们松懈的时候来个突然袭击,一举突破楚州防线。”

刚说完,屋内一众将领纷纷哗然,中年将领则是满脸得意的笑容。

张浩然还在暗自诧异,岳明却已经忍不住拍案而起:“潘孝仁,你他娘的少放屁!一个破杂牌军的主帅,要不是仗着家族蒙阴,你连坐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旁边的秦雨寒也冷声道:“潘大人,您没有领军打仗的经验。末将提醒一点,从庆州到青河,之间根本没有能容纳舰队行驶的江河,这种子虚乌有的谣言还是少听为好。”

张浩然正襟危坐摇头不语。

潘孝仁当众被如此羞辱,气得暴跳如雷:“老子这是为了你们好。”说着指着岳明的鼻子,“你这个匹夫居然敢骂我?我哥就是兵部尚书,怎么了?信不信我回去就修书一封,罢免了你的职务。”

屋中鸦雀无声,可所有人的眸子中都透露出一股子鄙夷。

张浩然看不过去出声劝阻:“岳将军休要妄言,潘将军虽然不懂军事,可方才所言也都是为了国家着想。”说完看向潘孝仁,“岳将军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快快坐下休要伤了和气。”

中年将领气哼哼坐下,人群中却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什么狗屁干将,还不是花了五十万两银子买来的。潘将军,亏你好意思说的出口。”

“血口喷人!”潘孝仁脸色涨红,“哪个说的站出来。”

秦雨寒身后,一个白发赤瞳的少年挺身而出:“姓潘的,是你太史爷爷说的,怎么了?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整个青河郡谁不知道。啧啧,这是哪个冤大头居然花这么多银子在你手下买官?白银五十万两,就算在秦淮河也够你逍遥一辈子了吧!”

太史幼慈,福州青海郡人,秦雨寒手下第一战将。

前所未有的屈辱让中年将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潘孝仁暴跳而起,指着白发少年的鼻子怒斥:“小杂种你……你……你……”

“噗嗤~”

事实胜于雄辩,中年将领半天也说不出反对的话,屋内顿时响起了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什么事这么好笑?”一声干练且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脚步,屋内一众久经沙场的将领纷纷汗毛倒立,就好像是蒙国的铁骑兵临城下,令人心惊胆颤。

张子龙身穿制式盔甲,带着韩忠、翟虎二人目不斜视的走进屋内。

没有真气,没有兵器,没有任何理由,身穿淮国制式的红色战袍,青年自然而然的成为所有人的焦点。甚至因为雨幕而略显昏暗屋子也顿显明亮,英气勃发如朝阳,仿佛可以荡尽天下间所有的污秽。

那种强者的威势,令太史幼慈血脉喷张:“你就是买官的那个张龙?敢不敢跟我打上一场?”

青年缓缓转头扫了一眼,目光冷冽如寒冬。秦雨寒眼中精光爆闪,探手把少年拎回身后:“不想死就退下。”

张子龙数年间样貌大变,在场只有她识得。更因为他的厉害,天下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潘孝仁见到张子龙,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青年身边,指着面前一众将领色厉内荏道:“张龙,你打探的消息这帮家伙一点都不相信,本官令你教训教训他们,有什么事全由我来担着。”

“潘大人,无妨,刚才末将都听到了。”张子龙洒然一笑并没有应承下来,反而环顾四下微微抱拳,“潘大人爱财,不错。我用五十万两银票贿赂他,也不错。”说完指着韩忠、翟虎二人,“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两个都是我的兄弟,现如今是淮国荡寇将军、骠骑将军,均是从四品武将,比在座的大部分人身份都高。”

一言激起千层浪,屋内顿时一片沸腾。

张子龙却毫不在意,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他昂首阔步的来到张浩然身前双膝跪地,举着盖有兵部官印的公文道:“张都督,末将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征北将军张龙,您,认也不认?”

征北将军在淮国原本是从三品武将,可此时大半国土相继沦丧,现如今的征北将军是实打实的正二品大将,按规格甚至可以与张浩然这个大都督平起平坐。

张浩然不愧是儒门世家,闻言面上没有丝毫不快,可他也没有回答张子龙的问题,反而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为何要回来?”

“心之故乡,彻夜难忘。张都督如果愿意,末将愿意立刻护卫您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死寂!

僵持!

“荒谬!”良久之后张浩然面色肃穆的怒斥一声,“我们张家世袭君恩,如今正值淮国风雨飘摇之时,为……吾岂能坐视不理?”

张子龙据理力争:“公历440年,北方诸多部落联合南下导致明州涂炭,战火燃遍强秦全境,光有史可考的损失就有六千万众,由此导致帝国开始衰败。可即便如此也只换回来七十余年太平。公历515年,北方再次发动兵灾,死伤无算秦国败亡,明州也进入了持续数百年的大骚乱,虽然最后形成了以蒙、唐、淮为首三足鼎立局面,可边境上的战争从来没有停止。张大人,末将虽然生性愚钝不学无术,可自认如今也算遍访古今典学富五车。南北关系之秘钥乃生存本能,这是死局,无人可解。”

张浩然眉头紧蹙已然云里雾里。

秦雨寒却冷声质问:“这位……张…将军所谈之事过于高屋建瓴,须知好高骛远并非吾辈兵家擅长之事。我只想知道,如今蛮族已然攻陷淮国半数领土,可有退敌之策?”

“退敌?”张子龙闻言之后放声大笑,伸手环指一圈脸色微微泛白的将领,“就凭你们这些草包,打到现在连敌人虚实都没摸清楚的废物?终究是白日做梦罢了。”

秦雨寒脸色铁青刚要说话。

“放肆!”那些早已经怒火中烧的将领纷纷怒喝,“竖子找死!”

刀剑出鞘的声音整齐划一,双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瞪着青年。寒光四射、真气肆意间,四面八方的攻击已经把张子龙全身笼罩。

身处风暴正中心的青年没有丝毫反抗,而是目光平静的看向正襟危坐的老者。

“住手!”张浩然拍案而起,“朝廷养着你们,不是为了让尔等对同袍拔刀相向的。”

所有攻击戛然而止,最近的一柄长剑甚至已经距离青年眉心不足两寸处。持剑的将领牙关紧咬:“张都督,此子大言不惭妄图霍乱我军战心,按律当斩。”

“哦?大言不惭霍乱军心?好大的一顶帽子!”张子龙耸了耸肩,抬手拨开面前的利刃,迈步上前与那名将领四目相对,“那敢问这位将军,河对岸的敌人究竟有多少?分数于哪些部落?营房驻扎在哪些城池?敌军主帅是谁?麾下有多少善战将领?他们关系又是如何?”

……

“额!”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那名将领被问的步步后退,额头上也渗出冷汗。

张子龙轻轻摇头潇洒转身,扫了眼屋内众将:“上面的问题你们只要能回答出来三个,张某人就收回前言叩首认错,怎样?”

所有人面面相觑。

一个青年将领气不过大声道:“蛮族这次举全国之兵,数量不下百万之众。其中蒙、马扎尔、女真、无恒、铁木尔、游马等六大部族无一缺席。而主帅……自然就是蒙国国主,有着天可汗之称的阿史那烈鹰,毕竟除了他没人能统帅联军。”

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方脸阔鼻相貌堂堂,下巴上蓄着短须,看起来多了些青年人没有的沉稳。他刚说完就迎来了热烈的掌声,秦雨寒则微微皱眉。

“啪啪啪~”张子龙也跟着鼓掌大笑,“这位将军倒是会随机应变,应该是武院的高徒吧?”

青年将领面色坚毅,梗着脖子回了一句:“是又怎样?”

“不下百万?妙啊。最少一百万,万一是一千万呢?说起来也算是不下百万。啧啧!”

“还知道六大部族?看来也算了解过些北地风貌。可他们加起来也只占了草原七成,剩下大大小小的上百部落难道此次都没跟来?不应该啊,淮国富庶独步明州,这么好的发财机会难道他们就没兴趣?”

“阿史那烈鹰,啧啧,那可是自诩天可汗的一代君王,按地位可是等同于淮国的皇帝。你说他会傻到自己率军南下?你见过咱们打仗皇帝带头冲锋的么?话又说回来,草原上可跟这里不一样,讲的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没有他的坐镇,恐怕老家都要被人一窝端了吧!”

说完,张子龙戏谑的声音话锋一转,变得冷漠严肃:“就凭这些凭空猜想出来的情报,你就敢带着手下前去送死?难道武院出来的高徒都是你这种拿手下性命开玩笑的蠢货?”

意气风发唇枪舌剑,屋内众将纷纷低下了头。

秦雨寒眼看士气低落,只能出声圆场:“张将军言重了,并非他们不懂得情报的重要,而是敌人防守实在太过严密,清河北岸的骑兵斥候不分日夜,根本无从勘察。”

“放屁!”站在潘孝仁身后的翟虎抬手甩出一个卷轴,“你们这些当官的就会说些糊弄人的鬼话。”

“啪!”张子龙接过卷轴后高举于头顶,“既然如此就别老想着打胜仗。这个是敌军在整个庆州的兵力部署,是翟虎兄弟率领义军在敌人老巢勘探一年绘制而成。为此死的人不计其数,刚有所成就迫切南下想送到朝廷大军手中。”

屋内顿时又是一阵喧哗,所有人看向翟虎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敬意。

庆州北临幽、凉、燕三洲,南临荆、楚二州,西邻青州,东临徐州,是淮国复地,也是曾经的国都上京城的所在。而此时早已经沦陷在蒙国铁骑之下,上京也自然而然成了敌人的大本营。想要在哪里组织义军并且存活下来,无论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张浩然满脸激动的站起身:“如此甚好,翟壮士甘冒奇险立下大功,本官即刻奏请朝廷为壮士请功。淮国大幸,淮国大幸!”

中将领纷纷抱拳祝贺。

“赢不了的!”张子龙的声音显得有些刺耳,“此战必败,还请张都督随末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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