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猎的队伍行走在月光下。
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
因为太激烈的行动，会加速体力的消耗，他们身上携带的食物和淡水已经吃喝光了。
猎到的猎物，只能回到聚落，再等头领进行分配。
可是，这么点儿猎物，却要分给那么多的族人，到时候，他们能落到手里多少……
有一个满脸横肉，赤着上身的光头汉子，他走在队伍的中后位置。他腰悬弯刀，肩上扛着一只鬃毛披拂的巨大野牛。
这是他们此次出猎收货的猎物中，最庞大，最重要的一只。
这头野牛，将会是他们整个聚落，从今日起往后半个月，最重要的口粮。
光头的汉子微微偏头，狠狠地嗅了嗅右肩上弥漫的浓重血腥味道。
这是他们好几个人花了大力气，才杀死的野牛，他们与这头野蛮的畜生游斗了小半天，在它身上划开了无数道伤口，一直等到它精疲力尽，这个光头的萨比尔才上前给予了它最后的一击。
萨比尔挥动利斧，几乎将它的半条脖子给砍断。
此刻野牛的头颅耷拉在萨比尔的脸庞，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晃动。
那晃动扇起了血腥的气味，也扇起了萨比尔的食欲。
这只出猎的队伍已经饿了快两天了。
他们在这贫瘠的沙地之中追猎有限的猎物，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烈日或者夜风里赶路。
与凶猛的野兽搏斗反而是这群魁梧的汉子最希望遇见的事情。
但是这里是戈壁滩，能遇见一只活物，都算是上天的恩赐。
这群勇士肩负着整个聚落的生存希望，他们必须为聚落带回足够的口粮，维持老人与小孩的生存。
但是，在回到聚落之前，恐怕他们会因为饥饿，失去行动的力量。
萨比尔已经有些恍惚了，饥饿在侵袭着他的意志。
他抬手摩挲了自己的光头两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队伍的前方与后侧。
大头领在队伍的最前方带队，二头领坠在队伍的最后方殿后。
这只队伍沉默又安静，没有人说话，或者做出多余的动作来消耗体力。
萨比尔认为这是他的机会。
咬下一只耳朵，或者啃下一口肩膀上的嫩肉，并不是太过明显的痕迹，就算回到聚落，他也能以在猎捕时候动作剧烈，造成了野牛的躯体损失来进行掩饰。
一旦心里产生了这样的心思，付诸实践的冲动便不可遏制。
萨比尔缓慢地迈动步子朝前走，他的心跳却有些加速，他肩膀微微颤抖，尽可能地调整着肩膀上的猎物的位置，方便他人不知鬼不觉地下嘴。
他太饿了，此刻别说是染血的生肉，即便是已经腐烂的烂肉，他都能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队伍又朝前行进了一段，终于，萨比尔找到了机会，他低下头，脑袋往右边靠，右肩膀耸起，状似在调整肩扛的猎物的位置，趁机张开嘴巴，冲着野牛那鲜血淋漓的肩胛位置咬了下去。
已经失去了温度的血液流进他的嘴里，他的牙触到了那柔软的嫩肉。
在极端饥饿的状态下，嘴巴里突然有了这样子的触感，令萨比尔愉悦地眯起了眼。
他正要用力，收缩下颌，将咬住的这块嫩肉悄然撕下。
突然，萨比尔耳边响起了猎猎的风声，有人迅速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萨比尔立即松开咬住野牛肩膀的嘴巴，转头朝左边看去。
他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喉咙里呜呜有声，正待说话。
可是，一道狞亮的刀光亮了起来，刀光如水，带着一片凉爽，划过萨比尔的左耳。
萨比尔只感觉自己的左耳一片清凉，而后有灼热的暖流奔涌而出。
剧痛直钻进他的脑壳。
萨比尔抛下右肩上扛着的巨大野牛，溅起一阵黄沙。
他双手按住自己的左耳位置，口中发出低沉的咆哮。
因为疼痛，他面容扭曲。
站在他左边的，是那个戴头巾的男人。
他是这只队伍殿后的人，是这个聚落的二头领，也是这个没落的国家的王族后裔。
他名为赫连殇。
赫连殇站在沙地之上，半垂眼皮，盯着那疼得弯下腰去的光头萨比尔。
他右手握着一柄狞亮的弯刀，左手，在抛接着一只还沾染鲜血的，尚余温热的耳朵。
左耳，属于光头萨比尔的耳朵。
出猎的队伍停了下来。
这群汉子纷纷向赫连策和萨比尔的方向注目。
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发出声音。
领头的那个男人缓缓地走了过来。
他高大，健硕，身周充满了难言的压力，他面容刚毅，五官深刻，只是在左脸上，有一道三寸长短的狰狞刀疤，由腮边竖直向下。
他是这支出猎队伍的领头人，是聚落的头领，是那个曾经辉煌的王朝的后裔。
他名为赫连策。
赫连策缓步而来，离着几丈就开了口，沉声问道：“阿殇，发生了什么？”
边上的汉子也疑惑地注目赫连殇。
赫连殇左手一抛，将那只耳朵扔向了他的大哥。
赫连策摊开手，接住了萨比尔的左耳，他英武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赫连策不再看向自己的兄弟，而是转过头，看着那个弯着腰，还在闷吼的大汉。
“萨比尔，你……想要偷吃？”
赫连策问道。
他的问话，引起了一片哗然。
那群原本沉默的汉子，纷纷皱眉望着光头的萨比尔，面上露出厌弃与鄙视。
萨比尔身子发抖，埋着头，捂着耳朵，没敢抬头。
他见不得人。
赫连策回头看了看队伍前边，又抬头看了看队伍后方。
他提高音量道：“如果，这就是你们光复楼兰的决心……”
出猎的队伍里，所有人都垂下了头。
他们是一群亡了国的孤魂野鬼。
而如今，孤鬼游魂为了一口吃食，违背了他们定下的规则。
赫连策垂下头，瞧着跪在地上的萨比尔。
他道：“那么这国，不复也罢。”
赫连策说完，转身走回了队伍的最前头。
他迈步，这支队伍便开始重新行进。
只不过，萨比尔被留在了原地。
他咬过一口的猎物，被别人扛起。
队伍离开很远，最后边的赫连策扭过头，瞥了一眼背后沙丘上跪着的萨比尔，他低头，狠狠地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