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村后山，那一池温泉水，陈朵站在池边，凝望水中自己的倒影，缕缕白雾逸散，让那张惨白的脸更增惨白。
抱着的黑剑，却是浓郁的沉黑，如同千万桶浓墨熬炼出来的精华，让人心中泛出丝丝缕缕不绝的寒意。
内视己身，随着心境彻底崩塌，绝剑和龙心再度交锋，却是不知为何，没有先前激烈，反而有融合的趋势。
陈朵注意到这一点，没有任何横加干预的意思，绝剑胜，龙心胜，还是两者都败，和她都没有关系了。
在那一句无物不破，那一句无物不可杀的背后，是陈朵永远也无法去踏足的境界。
冯宝宝来到她的旁边，在池边蹲下，一手撩拨水面，波纹阵阵，缭乱了水中的面容。
冯宝宝这样告诉陈朵。“陈朵，李临仙会丢掉你的，就像丢掉我一样。”
跟在后面的张楚岚头皮发麻，还以为宝儿姐是来安慰陈朵，没想到，是来打击情敌，高，实在是高！
以防自己受到牵连，张楚岚明智的选择躲到树后面，这一刻，他是一颗小树，只做一棵树该做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陈朵的反应很平静。“嗯，我已经知道了，他想让我走上仙路，我不想，但是……”
冯宝宝不等她说完，摇晃着陈朵的肩膀。“他让你走，你就走啊，反正到头来，是他自己造成的。”
陈朵躲开冯宝宝的摇晃。“你不知道，他给我的这条仙路，走不通的。”
冯宝宝道：“我怎么不知道？无物不破嘛，无物不可杀，这是绝剑的仙路。”
作为曾经的飞雪，冯宝宝深明李临仙绝剑的邪门之处，不，那不叫邪门，那叫做偏执，偏激，无比极端。
也许是心境已经崩塌了，陈朵这次没有太大的反应，静静道：“你知道我做不到，无物不可杀？”
冯宝宝也平静下来。“所以呢？”
绿瞳主人恍若梦呓。“无物不破，我不能破他，无物不可杀，我怎能杀他？”
冯宝宝默然，她知道，这就是陈朵心境崩塌的原因，绝剑唯有一人一剑。
可现在绝剑传人心里，却装着那么一个人，那个人的分量，比一人一剑重要多了，于是绝剑，也就不是绝剑了。
以前，或许是陈朵不明白，可随着绝剑即将大成，终于体会了李临仙和她说过的话。
当无物不破，无物不可杀从他人口中说出之时，陈朵，放下了绝剑。
冯宝宝使劲撺唆。“李临仙都把你丢了，你不会以为他真的还会回来吧？骗人的，现在有没有感觉到很生气？”
陈朵不语，冯宝宝又道：“他都这样绝情绝义了，要是我，就修炼绝剑，然后去砍他。”
冯宝宝一想，很好嘛，把李临仙砍了，绝剑再没有桎梏，就能走上仙路，而且，这，是，李，临，仙，给，的！
陈朵笑了笑，如春花绽放，若大地回春，冰冷消失了，一颦一笑，绝美不可方物。
可惜场内没有外人，冯宝宝是免疫容颜攻势的。
陈朵笑容收敛，低头望着复归平静的池水，“他会回来了，他也不会丢掉我。”
冯宝宝纳闷了，看着陈朵的小脑瓜，很想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他已经丢掉你了，你不要再想了，因为你没有走他给的路，除非你能够修炼绝剑，他才会回来。”
陈朵摇摇头，忽然问他。“绝剑无物不破，无物不可杀吗？”
冯宝宝歪着头。“不然呢？”
陈朵静静述说着。“但是有他在啊，不仅是我不想修炼，而且还有他存在的原因，所以，这条绝剑的仙路，是假的，是一开始就不成立的，所以，他一定不会丢下我，他一定会回来，你看，他真的回来了。”
天边一道人影，眨眼即至，陈朵双手握住，抵着下巴，绿瞳随着那影迹转动，仿佛对着流星许愿的少女。
望着面前站立的李临仙，冯宝宝揉了揉眼睛。“你！”他真的回来了，他没有丢下陈朵。
一股强烈的情绪，从心头涌上，冯宝宝无法分辨那是什么，跺一跺脚，头也不回的奔下山去。
李临仙微愕，晃晃首，目光转过，“下去吧。”
变成一棵树的张楚岚站出来，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位老祖宗。“老祖宗，我想问你。”
李临仙淡淡道。“下去吧。”
后续话语，便憋在了喉咙里，那双眼睛，仿佛透过了他的血肉，看到了他的心灵。
无论那心灵有多么的坚决，也在目光照视下，一点点土崩瓦解，张楚岚畏怯地缩了缩头，竟不敢直视于他。
追上了冯宝宝，却看到宝儿姐，目光凄楚，泪流满面，张楚岚口舌发干，不知作何思考。
两人离开了，两人站在池边，一双藕臂箍住了腰身，缠的紧紧的，像一株藤蔓。
李临仙微微无奈。“小花朵。”
“嗯。”陈朵埋首在她胸膛，鼻头轻嗯一声。
李临仙目光微微变化，倏地伸出手，按在她的额头，一如不久前按住曲彤，陈朵很平静，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
片刻，李临仙微讶。“居然有融合的迹象。”
“什么？”
李临仙无奈愈深了。“身体出了这么大的变化，你真是一点都不在乎啊。”
陈朵不说话，她确实一点都不在乎，李临仙眉目轻皱，小心放出一股力量，进入陈朵的身体。
体内，绝剑和龙心激烈相搏，一柄无物不破的利剑，一条刚强华贵的真龙，缠绕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两者融合的迹象十分微弱，或许需要长久的光阴，但随着李临仙的力量进入，局面发生了一点变化。
绝剑源自于陈朵，虽然陈朵心境崩塌了，但身体中，还是绝剑的主场。
故以龙心虽然更为强大，却也拿绝剑没有办法，直到李临仙插手。
李临仙抹去了龙心的印记，可龙心依然感应到他的力量，竟然借来了一丝。
他的力量，无边广大，即便只有这么一丝中的一丝，也让陈朵体内的龙心之力，压制住了绝剑。
变化在瞬息之间，李临仙微惊，连收回力量，龙心只是他给陈朵吸收之物，绝剑才是根本，万不能反客为主。
然而，龙心在体内占据上风的形势，却由外在显化出来。
素净衣裳散落成片，片片龙鳞，覆盖如玉身躯，阳光照落，放出炫目金芒，李临仙微微眯眼，看着怀中的陈朵。
陈朵也有所察觉，惊呼一声，离开了他的怀抱，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像一个怪物。
是的，就是一个怪物，便是身躯如何匀称，肌肤如何白皙，盖上一层龙鳞，在凡人眼中，已经是个怪物了。
陈朵抬头，看到一双温和的眼睛，一点慌乱便消失，轻盈转了一圈，微声道：“好看吗？”
“好看。”李临仙点点头，不同于身上的金鳞，那脸上的鳞片，是趋于透明的淡金，稀释了几分惨白。
而绿瞳，一如既往的明净，他并不觉得这和怪物有什么关系，他觉得，很美很美。
陈朵便如含羞草似的低下了头，轻轻拉住他的手，望着那一白雾腾腾的池水。
温水包裹着身躯，也带来几分难得的闲适，李临仙目光温柔，看着依旧在池边的绿瞳主人。
龙心优势消退了，秀气足趾一触池水，片片金鳞便纷纷融入水中，露出一截柔嫩的小腿。
时间转动，一条白生生的美人鱼儿，游到他的身旁，脑袋靠着他的胸膛，及腰乌发散落水面，如同一蓬蓬海草。
一颗心，在水下静静的跳动着，陈朵按着李临仙的胸膛，明明已经知道，却仍是忍不住奢望，想找到几分回应。
没有回应，没有关系。“我想一直在你身边，绝剑…”
李临仙微微而笑，两手捧住那张惨白的脸，面对那双期待的眼睛，说出了一句话。
“我给你，杀我的权力。”
一瞬间，无穷天命降临其身，言出法随，世间，终于有一个能够杀死融入天命者的人。
这一刻起，无论是一把剑，亦或是一把刀，乃至一块石头，都被赋予了某种魔力，只要，在绿瞳主人的手里。
绝剑，无物不破，无物不可杀，然而陈朵却不愿为之，因为，无物两个字里，一定有着李临仙。
同样的，绝剑是一条死路，有一个根本的悖论存在，即便陈朵修炼绝剑，也不可能走上仙路，因为，半仙不死。
但，这都是过去式了，随着一种权利被赋予，仙路，也就通了，只剩下，人的选择。
期许的绿瞳，一片惊慌。“我不要。”
李临仙抱住她的肩膀，安抚她悸动的心灵，微笑道：“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