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
陆行策看看不甚明亮的天，又看眼前明明一脸困倦却还是准时来的女孩，想不到他昨天只是随口一说，这么一个矜贵的公主居然也能起得来。
虽说他没去两天她那儿打扫忙碌，但是他晓得眼前这位公主体弱，早晨本就不轻易起得来，眼下能出现在他这里着实是令他刮目相看。
“愣着干嘛，赶紧开始吧。”秦亿眯着眸打着呵欠，她还想着弄完回去睡个回笼觉呢，为了这个腿脚功夫，她还不惜化作了完整的人形。
“是。”陆行策答完，又瞄了她一眼，见她眯眸着眼睛，揉了揉，模样看起来......有几分可爱。
登时，少年就红了脸，迅速收回目光，敛下心中莫名的情绪，只低声道：“随着我的动作。”
“好。”
秦亿又揉了两下眼睛，才将眸中的困意给揉了下去，依声照着少年的动作做了起来。
少年这一番功夫和她的那个时代的历史上的太极有些像，当初她设定的男主是个剑道双修的弟子，会这太极之术不足为奇，不过此“太极”非“太极”，在秦亿的印象里这个刚柔并济的功夫在这个世界则是叫，融灵术。
这融灵术最精湛奥妙之处就是这一举一动刚柔并济的一番动作内，能吸取天地灵气，以此来充沛筋骨，强身健体，修道之人还可用来增长自身灵气，修炼自身的灵魂，修真大能者最后渡劫飞仙时靠的就是这强韧的灵魂，灵魂坚韧，则更容易度过飞升上界的雷劫，与心魔劫。最后一劫非同小可，多有修真者度不过，直接就地羽化，消失在天地间。
秦亿没那大志向做那什么修仙之人，原本天地规则是她写的，这些对于她来说没有诱惑力，况且如今她入到这个世界来，目的则是为了将所有崩坏的剧情纠正回来，维护世界秩序，是以也没那个时间让她飞升登仙。
不能飞升，能强身健体那也极好。
晨露重，光线不怎么明亮的露天院子里头，穿着简衣练功服的女孩跟着前面的少年挥舞拳脚，无声无息，动作开始由艰涩笨拙到最后的行云流水。
渐渐地，太阳上了那山头，天色渐渐明亮，院子晕了一层光辉。
秦亿在这一层光辉里跟着前面身形染着光的少年停了手脚，练了一个时辰，体内气息通畅，就算她这一番练的不是道家的修术，却也明显感觉出来自身的变化。
她试着运行了一下灵力，通畅无阻，比之她先前一运气，就气血不畅，上涌冲头好得太多了。
“好了，就这么一个时辰的功夫，不能贪，否则效果适得其反。”
少年回头，说得一板一眼，说完了去看女孩的表情，却瞧见女孩言笑晏晏地站在那儿，笑容比那花儿娇，娇艳灿烂，晕在阳光下，百花失色。
陆行策不是没见过这世间的好颜色的女孩，青岩门的女弟子不少，个个朱颜花色，沉鱼落雁，他幼时见过不少，与那青岩门容貌顶尖儿的温清月又是青梅竹马。
本以为自己习惯了，不会为了那美色动容。
然而现在，他清晰听见了自己内心里扑通扑通的声音，难以控制住的那颗蹦跶得欢的心脏，令他微微失神。
再回过神，已是形容狼狈。
“公主若无要事，在下便忙去了。”
秦亿还未回过神，少年已撇下这么一句，转而头也不抬，匆匆离开了。
“滴滴。”
许久未动的属性面板响了两声，秦亿瞧了眼，只见那上头的感情值上升了十个点，实时值40。
咦？
方才她做了些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这感情值上涨是好事。
是以，秦亿这一大早上起来睡眠不足的困意因为这么一番事情下来，消散得干干净净。
距离那半月已经过得仅剩两日了，而两日后能不能离开，除了在修仙崽这里做文章，秦歌那里自然也不能怠慢。
现在秦歌太过于宝贝她这个妹妹，想要轻轻松松离开这山谷，少不得在男人那儿活络活络。
秦亿回了主殿，陆行策这一回没有在主殿，想来不知到哪里忙活去了，现下她也不担心殿中那些人会对他如何。只带了如蝶去了小厨房带了好些新做的，秦歌颇为喜欢的糕点，揣着就去了秦歌在的朝宁殿。
妖界的皇族宫殿，以及内部处理事务和凡界的那些皇族虽有些差异，但也查不到哪儿去，妖讲的是随性而为，无事不登三宝殿，朝会也是三天一次，有事儿都是写在折子里头。
是以，秦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朝宁殿里头瞧折子。
秦亿写妖界的时候是一笔带过，这些细节更是没有想过，身临其境后挖掘原主记忆才了解到这个制度。
穿过来的十几天，她还是头一次主动去找秦歌，往日都是秦歌来找她，就连她去瞧那传说中的医学高人，也是秦歌过来带的路。
原主的记忆里也不常去自家兄长的宫殿，所以，秦亿这一路上甚是磕碰。
好在如蝶带着她走了没一会儿遇上了秦歌身边的侍从，才让他带得她们到了朝宁殿。
与她的公主殿的明亮女儿色不同的是，朝宁殿满目都是厚重的黑与灰，古朴而厚重，与仙气飘飘的白和淡然的颜色不同，梁柱都雕了好些图腾，秦亿看不太懂，许是蛇族的那些传承图腾。
站在门口，秦亿朝着后方的黑色幕帘后看去，旁边的侍从朝她行跪拜礼，半个身儿刚矮下，殿中忽地刮起一阵风，本在幕帘内头批阅奏章的人已是来到了她的面前。
面有喜色，声音柔和：“阿忆，来了也不跟哥哥说？”
十几日的相处，以及骨子里原主对兄长的爱潜移默化到了秦亿的意识里，现在，她和秦歌之间相处得越发自然。
女孩取了如蝶手上的糕点盒子在男人面前晃了晃，眨了眨眼，笑的狡黠，“给哥哥一个惊喜呀。”
秦歌听了，哈哈大笑，“好好好。很惊喜。”
说罢，便将妹妹迎进殿内，又让侍从往椅子上铺了取暖的狐皮，取了她带来的糕点盒子打开，摆到她的面前，才让她坐下。
秦亿去朝宁殿中没有化蛇尾，是人形，比化蛇尾好看了不少，殿内的侍从都忍不住瞧了几眼。
瞧得多了，秦歌微微蹙眉，就叫人下去了，只留了如蝶和贴身侍从在门口处候着。
“今儿个找哥哥有什么事吗？”
男人挑了块糕点丢嘴里，兄妹俩一样的满足表情。
“没事就不能找哥哥啦？”秦亿声音本来就细细的柔柔的，这么特意娇了音调撒娇，格外的甜。
秦歌被逗得心情十分好，秦亿瞅了一会儿，觉着机会来了，“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件好事儿。”
“嗯？”
“说之前，哥哥先看妹妹我感觉有什么不同？”秦亿特意摆正了身子给男人瞧。
秦歌抬眼去看，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瞧着瞧着，他一怔，妹妹的脸好像多了几分红润，颇有了几分母亲当年的味道。
其实妹妹的颜色比之父母，比他，都要更加好看一些，蛇族的皇族族谱里头，美貌的不少，但长成他妹妹这个颜色的，实则甚少。
自小她身体弱，还看不出来，早前角色都是苍白的，然而现在这气色，居然好了许多。
去看那神医的时候，自家妹妹回来还没那么大改变，而不过两天，身体上的变化却是比两天前从神医那里回来的更甚。
他欢喜又好奇，也摆好了一副惊讶的姿态，“气色好了不少，妹妹何处得来的妙招？”
秦亿笑，神秘兮兮地吊足了胃口的一个笑容，“如果我说只是因为一个早上，我就变成了这样的话，哥哥是不是更加欢喜？”
秦歌闻言一愣，他以为是那两天自家妹妹习得了什么妙招，然而却想不到这如今的变化却是因为一个早上，虽是满心不可置信，但他感受得出来，妹妹身上的气色变化并不是假的，只是这......
“妹妹这个妙招是何人教的？”
妖王不愧是妖王，活了一万年的岁数不算是白活的，很快就抓住了这语气背后的重点，惊讶归惊讶，狂喜归狂喜，秦歌很快冷静了下来。
瞧着自家便宜哥哥隐隐有些动容的神色，秦亿低叹了一声，最终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了一句：“这个法术是修界的融灵术，是一种能够吸取天地间灵气作为己用的法术，这个法术是在修界使用能增长修为的一门法术，但同时也是强身健体，修炼灵魂的一门法术。”
“哦？”
他记得没错的话，这融灵术是为修士所用不假，但修士毕竟生来都是人，而妖族的那些化形的人则是从二级灵长动物有了灵识才化形的，按道理说，应当是不奏效才是。
见男人并非十足的相信，秦亿也不着急，“起初我也不相信，但抱着试试的念头，我就跟着我殿中的那修界的修士练了一个时辰，就有了这么一个效果。”
“此事可是真的？”
这下秦歌坐不住了，登时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往日的认知是没错，但是自家的妹妹也没必要骗自己，更何况身体是她自己的，感受变化如何也只有她本人最清楚，若是这融灵术当真不错的话......那么......
思及此，不等秦亿说话，秦歌难掩激动地握住了自家妹子的肩膀，“若此时是真的，兄长这就叫人将这融灵术的功法全部搞回来！”
“等等，哥哥先听我说完。”秦亿起身将激动的男人按回原来的位置上，才道：“这些当然是真的，是大好事，但是哥哥，我要你答应我一个请求，就当是妹妹我被这个病情困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重获自由的一个愿望。”
“你说。”心上狂喜的念头未散，秦歌一门心思想着如何从那位俘虏过来的修士口里逼出所有的融灵术法诀，便对秦亿的话没有放在心上。
“我知道哥哥现在想的是什么，但是哥哥不能动那修士，而且，我还希望哥哥能在两天之后送妹妹一辆御驾，将妹妹和那修士送离山谷。”
“什么？！”
一盘凉水仿佛从天灵盖浇下，将秦歌狂热的心头浇了一个透心凉，“不行，我不同意！”
一声否决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秦亿没有慌，只是依旧坐在原处，很是平静地开口，“哥哥，我活了五千年，但是那外面的世界我却是一点都没瞧见过，人家那些三百岁的娃儿都能去外界游历一番修行回来了。而我守在这公主殿几千年，状况好的时候，会出去公主殿到这山谷之中走上一走，状况不好的时候，连这殿门都迈不得。”
顿了顿，鼻子那处有些塞，眼眶有些热热的，生理泪水也留不住从眼眶里掉落下来，她明白，这大半都是那“共情”的效果影响，但她却是真的能想象那种被身体软禁的滋味，那种做什么都有心无力的感觉。
深吸一口气，秦亿再出口的声音已经染上了些许沙哑，“哥哥，我期盼外面的世界好久了。”
期盼着，不想当一个无能的公主，不想再做她哥哥的拖油瓶。
这是原主内心深处的愿望。
秦歌颓然坐下，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那些个理由突然变得很苍白，凡人仅仅又一百年的寿数。困了几年却已经受不了，而他们的妖族有着上万年的岁数，他妹妹已经被困了五千年，难道真的让她困在这山谷之中，困上上万年？
这显然不可能，不管是谁这么被困着都能疯掉，妹妹都已经这样了，好不容易这十几天性情才微微好转，若是真的困着她，未必不会重新变回之前的那种局面，那种感觉她还活着，但是人的心却是一片死灰。
秦歌不能让这情况发生，也不会让这个情况发生，可......
男人沉默良久，最终说了句：“让哥哥考虑一下吧。”
“好。”
秦亿回得很快，心思有动摇已经算是很好了，面对这么一个真心想对他好的人，她也不想让对方难过。
目的已经达成，瞧着秦歌沉默的样子，她知晓，怕是后面也没什么心思再闲聊下去，秦亿便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朝宁殿。
女孩离开时走路的身形还不算特别稳当，只因平时都是用蛇尾走路，双腿不常幻化出来，久而久之，骤然化成完整的人形，走路姿势都不算上好看。
而秦歌却是在这不稳当不好看的背影之中看出了一股坚韧和执拗，其实从小妹妹就比他早熟，比他坚强，一个人在心里藏了很多很多事情，所以五千年来也无甚笑容，无甚情绪。
虽说他总是想办法讨她欢心，祈求她一个笑容，与其说是满足她，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那一点在心里的心疼能够被安抚，为了他自己内心能够舒坦，想必她也委屈过自己不少吧......而如今，那个坚韧的，不想站在任何人身后的女孩，终究是长大了......
男人站在殿中久久才回神来，脸上已是一片凉意，心底叹息而过......
阿亿，这些年，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