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市,坤宁宫女官韩秀娥采买脂粉、点心、水果后径直前往天门。
张平安已在这里等候,空阔、寂静的通天石阶顶端的平台处,韩秀娥、张平安调兑脂粉,一同为张平安的死尸化妆。
死亡近十天,这具尸体虽有灵气补充,可体型、面容日渐干枯,宛若干尸。
尸体终究是尸体,不是什么分身,或者身外化身。
张平安放下胭脂,道:“姐姐,就这样吧,我终究是现在我,眼前不过一具尸体、遗蜕而已,跟蛇皮、蝉蜕、蚕茧没什么区别。”
韩秀娥不语,张平安拿起湿巾擦拭干尸脸上厚厚的油腻脂粉,露出青白、收缩起皱的面容,干尸眼球已萎缩不见,只留下黑漆漆两个眼孔,嘴中獠牙生长,快要露出唇缝。
这时候周道登从天门走出,对张平安稍稍欠身拱手施礼,手中握一枚淡淡白光的符诏:“老夫周道登,受道主青睐,征授承天使司左通政。”
“原来是周通政,我乃护持天门中郎将张平安。”
张平安拱手还礼,周道登就说:“今后同在道主座下效力,还望张中郎将提点一二。”
待张平安客气一句后,周道登就敛去淡淡笑意:“张中郎将,你这控尸神术已引发京中内外震惊惶恐,为消解皇帝、公卿误会,本官以为你不妨带着尸身去一趟内库,为尸身领取一身得体武备。最好途径内市,使宫里宫外都明白这件事儿。”
张平安看一眼自己面容干枯的尸身,拱手:“本将明白了,周通政还有何指教?”
“不敢,只是为道主出谋,消除误解而已。”
周道登又拱拱手,对韩秀娥也稍稍见礼,就转身昂首阔步而去。
吕维的真正称呼,按吕维的规划来看,不是什么真人、仙家、仙尊,而是道主。赵宗贤、钱天宝这些人身份目前只是仆役,以道尊称呼。
洞天世界内,吕维登上天官楼阁,沉思良久,还是认为周道登危言耸听,故意夸大事情严重性,为的就是恐吓自己,好求一个进身之阶。
但多少也有一点道理,皇帝始终逃避不敢来见自己,这就是明证。
至于大明朝各地督抚、总兵、知府起兵清君侧,诛杀自己这个‘妖龙所化的邪道’,呵呵,这周道登还真高看大明朝官员胆量和责任感。
历朝历代的官员节操,不好预测;唯独明末、清末的官员节操,是真不能抱以期望。
不过总的来说,周道登不管才能品格如何,这终究是一个名声还算可以,又担任过礼部主官,又被朝廷罢免官籍的人。推敲大明律,周道登只是一个平民,自己征他为官,自然和袁枢、卢象升不同。
周道登以后将吃自己发下的俸禄,不再吃户部的俸禄。
换言之,说的再露骨些,周道登为自己效力、谋算大明朝才是分内之事;不像袁枢、卢象升,吃大明户部的俸禄,就有义务对大明效忠,不能和自己讨论算计、蚕食大明社稷的事情。当然,道义上是这么一回事,等相互熟悉、彼此信任生死荣辱与共后,党同伐异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自己主动授意?
周道登以他自己的理解,认为自己抓住了机会,并果断出击冒险拜见仙家;朝中公卿、百官那么多人,一个个心思、算计自然比起周道登来说不差多少。
又见袁枢、卢象升转呈仙家的公文都有相应批示,这说明仙家是关心大明政局的……关心就好,就怕仙家封锁天门不与朝廷沟通。
于是乎,袁枢刚到西城的承天使司衙门,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应秋亲自等候,手里拿着厚厚一叠名册。
特别擅长炖猪蹄的周应秋自然是一个合格吃货,长得圆圆胖胖面目和善,递上名册,声音朗朗理直气壮,直言不讳:“袁天官,近来院中御史计较,以为仙家超然世外,行事自然秉持天道正义。而我都察院所设,本意就在监督朝纲百官,行纠察矫枉之事,不使奸邪跻身朝堂,行祸国殃民之乱事。”
周应秋观察袁枢神态反应,见无抵触厌恶之色,就继续温声细说:“从世情法理来看,我都察院就该效仿僧录司、道录司及钦天监旧事,从此隶于仙家门下,追随仙家,都察院上下廉洁自爱以身作则,如此监督朝纲百官,必能使朝野文武兢兢业业,清廉如水。”
袁枢翻阅名册,见左都御史周应秋起头签字,一应在京御史都有签字,按着级别从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再到京城周边的巡防、兵备御史,再到各类在京御史,大大小小过百人。
“周总宪,这是何意?”
“袁天官,我等并无他意。”
周应秋语气平和,微笑着:“再过不久,各地总督、巡抚、十三道御史、及兵备道员也会一同联名上奏,请朝廷改制,使都察院隶属于仙家门下。”
政变,这不是政变,那什么是政变!
袁枢脸色僵着,周应秋又说:“近日,院中上下共议令堂提议专设朝鲜总督一事,我等深以为然。此事若成,兵部侍郎衔无法统御朝鲜总督,故,应迁右都御史,加兵部尚书衔。”
袁枢还是不语,名义上的总督、巡抚大臣外派,一般都会加挂都察院佥都御史官衔,如宣大总督、陕西三边总督,现在的西南五省总督,又会加挂兵部侍郎衔,或者副都御史,或右都御史官衔,以增加其权威。
几乎,所有的督抚大臣,都在都察院挂名,这是一个遍及朝野的超级大衙门。
如果都察院上下一心同时易帜,这都不叫政变,那什么叫政变!
为了长生,为了跳出阉党这艘破船,这帮在扫除东林后,在朝野掌权、当政的家伙已开始迫不及待的要转换阵营,生怕动手完了,让其他人赶到前头去。
周应秋又取出一封名单折子递给袁枢:“这是右副都御史辽东经略王之臣;右佥都御史、山东按察使、兵部侍郎袁崇焕;右佥都御史、兵部侍郎宣大总督张朴,及右都御史天津巡抚毕自严四人回信。”
袁枢接过,就见折子里夹着以上四位的亲笔信,盖着私印。尤其是毕自严,他父亲袁可立的至交好友,三边封锁政策的强力支撑者……竟然也参与进去了。
隐约有窒息感,袁枢暗暗咬舌:“周总宪,此事若流传出去,就不怕都察院上下血流成河?”
周应秋口吻平静:“周天官少年得意,自不知人生苦短。今仙家出世,我都察院上下缔结同心,为追随仙家得享长生逍遥,又何必在意凡俗权势之争?不拘齐党、宣党、楚党、浙党还是什么秦党、阉党,比之仙家长生,这诸党之争犹如蜗角之争。细细想来,岂不可笑!”
“从古至今多少英雄人物苦寻长生而不得,今长生之机就在面前,哪能迟疑?”
“袁天官,再有月余时间,天下督抚联名进献血书于仙家。若仙家迟迟不应,我等也怕魏忠贤察觉,唯有联名上表朝廷,请皇上诛杀魏阉扫除阉党。”
盯着袁枢眼睛,周应秋口吻冰冷:“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望袁天官体谅我等唐突贸然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