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方汀人生中，第一次有“债主”。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讲，她一直都有一个债主，并且，那是一个，特别强有力的债主，已经吸干了她的钱财和情感希望于无形之中。
然而，与自己共处一室这个，则是更加具象的债主。邝无辰的存在，就像一个黑洞终于出现了底端。本来深不见底，直到一个具体的，可量化的债主出现，现实情况令她不得不面对真实，抛却那些?死死抓住的心里资本，她突然感觉，自己一切的负疚感，负债感，都有了尽头。
不然，如果只是坑光了自己的钱，方汀恐怕仍旧没有清晰的判断，何时可以彻底止损。
你不要把这些弄得乱七八糟的。我好讨厌做的不好的paperwork.”邝无辰则是已经切换了工作状态，睡前又查看了一眼邮件。
“你行不行啊，我又不是你的秘书或者助理，帮你做这个破表格，完全是友情支持好吗？还挑三拣四的！老娘最讨厌表格了！”方汀不满地大声嚷道。
邝无辰则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过度愤怒反应吓到了。
“Easy，girl.”他安抚道。
“别以为我欠你钱，你就可以随意使唤我！我会尽快还给你！你等着！”方汀突然说道。整天面对债主，即使一向没心没肺大大咧咧，也总不是滋味，这是方汀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真的欠钱了，这种感觉，真的难受极了。只不过，她平日里都是掩盖了这种微妙的情绪，毕竟人家借自己钱，已经是超级体贴和友情了明知道不该发脾气，可是这该死的自尊心，按捺不住地老去思考这个问题。
“谁跟你提钱的事情了……所以我最讨厌你们穷人了！动不动就伤自尊，真难相处。”邝无辰也抱怨了起来，抱着电脑，转身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方汀躺在床上，心里思考着，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或者，现在自己的黑洞已经见底，那么岂不是苦尽甘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从今天开始，好好努力，赚钱才是王道。
这是方汀从来没有过的想法和感受。
毕竟，一路太顺利的她，靠着才华便可衣食无忧，生活的自由而又绰绰有余应对工作。虽然网络上很多人骂她浪费才华，然而他缺毫不在意。才华长在自己身上，难道挥霍一下好要赢得别人的通过吗？简直笑话。
然而，今天她像是幡然醒悟了。
自己或许是极为不幸的，然而，在才华和事业上，她却已经不知不觉占据了顶尖的资源，这是多少人的梦想呢，然而自己却完全没有足够努力，让自己的经济效益达到最大化。
于是她暗自下了决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方汀开始大肆拓展社交圈。比起之前的，对于所谓的精英阶层的虚伪和名利场的不屑一顾，现在的她，则是活跃的像个假人。
一个赵阿姨刚刚组的局里，据说是很多文化名流，很快，便安排了最近的饭局，其中一个老年男人还给了她一些暗示，可以给到投资，独立运营她的作品，这令她很感兴趣。一旦走入正轨，便可以很快把邝无辰的一百万还给他，这样自己也不用每次面对他都那么尴尬了。在这样小小的自尊心爆发的能量下，令她格外亲切地与所谓大咖们聊天。
晚宴上，一个独栋别墅，大家穿着考究，一些人在聊天，并且给来宾分发最近刚刚写的关于高端葡萄酒的品鉴常识，那是一个老年女性，侃侃而谈，艺术品，葡萄酒。博物馆，欧洲，美洲，上天入地，话题颇广。
“嗯，这些人真有事业心！”方汀看着这些交谈甚欢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的人群，心里暗自想到。
若不是着急还钱，她恐怕一辈子也不愿意做这种和短暂相识的人假装热情交流的表演型社交。
“汀！你看起来真的是太美了！身材也太棒了吧！像玛丽莲梦露！”正在看着周围交谈的人群，独自啜饮一杯香槟之际，一个一米六左右的白发秃顶老男人出现在眼前，手上戴着的五颜六色的宝石戒指则与赵阿姨的画风如出一辙。“这赵美人不愧是美人啊，交的年轻朋友也是这么的美！”老男人继续说着，边把手不由自主地放在了方汀的腰间，那力道，令她瞬间产生了一种极度的恶心之感。
然而，她面带微笑，轻轻向一侧转了个身，巧妙脱离了那龌龊的魔掌，“您好，您是哪位？”她礼貌地问道。
“哦，我就是那个群里经常和你对话的呀，这个，呐。”老男人说着，掏出了手机。拿手机，相对于阔气的满手过时宝石戒指来说，倒是相得益彰。它看起来，就像是刚刚流行智能手机之前的那种山寨手机，大概目测不过一千块钱的样子。
只见老者稍稍把手机往远处挪动了一下，以配合自己的老花眼，“这个！”他指着那个屏幕已经有些破碎的寒酸手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似乎完全不觉得这个配置与自己所标榜的身份有什么出入，相反表现得相当自信。那气氛裹挟着方汀继续按照群里起哄捧臭脚的人与他互动，为他提供情绪价值和溢美之词，方汀差点都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不切实际地捧他是自己的义务了。
“啊，史董，您好您好！失敬失敬！”她不得不使用群里那群人故作姿态的半文不白的话语来与之对话，并且边说着边无意中挪动身体，令她离老者尽量距离远一些，以目前的氛围，她感到了一阵不安和冒犯，仿佛自己随时会被再次咸猪手。
很显然，这个尝试是一个错误。
整个思路，整个圈子，都是一个误入的错误，她只想再不损伤任何人面子的同时，尽快离开。然而，眼前的情景却并不容乐观，这老者，俨然已经花了多年心思钻营这个奇怪的以自己为核心的小生态环境，即使再猥琐，几十个人围在一起合演这场戏，也令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就是社会，这就是世界的错觉。
“方汀啊，你真的有这个事业心吗？”终于对方再次举起酒杯，敬向了自己，暗示那笔之前提到的投资和运营。
方汀都快被恶心笑了。
这样的诱导，这样寒酸的场面，哪来这么多人捧着啊？也真的是，令人不忍戳穿的拙劣捕鱼小骗局。
然而，敢把自己当目标，也算这老狗瞎了眼。
她心里想着，边轻轻象征性碰杯，喝了一口红酒。
“这个冰桶，掉了一颗宝石。”席间老者指着方汀注视着的一个掉了一块装饰玻璃的破铁桶说道。
方汀苦笑。
宝石？
这世界上，真是什么神经病都有哇，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自我恭维？
再看一眼那冰桶，破旧不堪，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方汀长这么大，虽然对形式上的东西毫不在意，然而，一旦真的在一起来，审美也是相当高的。
眼前这些人，群魔乱舞，方汀内心感叹见了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