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月，京城坊间都知道——曾经的温丞相，如今的温侍郎，即将大婚了。
这置办的东西可不少，都是府上的刘管家亲力亲为的。
温安廷脸上肿成那样，牙还掉了几颗，自是不能上朝的，即便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请假，皇上肯定会对他有所猜忌，继而怀疑他是不是对降职不满。
但这时候，温安廷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现在这个惨样，怎么走得出府门？
更别提，他的脑袋到现在还迷糊着呢，耳边老是听到嗡嗡的杂声，下床走几步，就头晕目眩，这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日常生活。
温老夫人这几日倒是规矩得很。
除了每日探望病榻上的儿子外，就在自己房间里窝着。什么血燕，库房都不管了，你沈涟雪爱怎样就怎样吧。
现在和姝予有直接接触的，只剩下刘管家了。
一开始，刘管家是硬着头皮顶上，谁让家里一个中用的都没有。
但好在，他老老实实按照沈小姐吩咐的去做，沈小姐还是挺好说话的，从不与他斤斤计较，倒是比在温老夫人身前当差，轻松许多。
想这温家的管家，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温老夫人不是个好相处的，相爷又事事不管。
以往，下人们的月银，每月都会被温老夫人以各种理由克扣些下来，丫鬟、家丁多吃一碗饭，也会被刁难。
像这几日的采买婚娶用品很多，若是让温老夫人监管，非得让他把一针一线都算清楚了。
但这沈小姐一当家，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竟是他当温府管家这么些年来，最舒坦的。丫鬟家丁们，拿到没有被克扣的月钱，自然高兴。
贴身伺候沈小姐的小丫鬟司琴，原本是照顾相爷的，因为容貌清秀水灵，常常被温老夫人苛责，说她妄想爬床，勾引相爷，动辄罚跪、打骂。
相爷为人孝顺，甚至有些愚孝，从不忤逆老夫人，司琴在老夫人手下吃了不少苦。
但现在，司琴因为把沈小姐照顾得舒舒服服，涨了月钱不说，还时不时地得到额外的奖励，一跃成了沈小姐身前的大丫鬟。
正厅里
刘管家偷瞄了眼上座的人，恭敬地回禀道：“这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还得再细致些，但我估摸着，紧赶慢赶，还需五日，应该准备就绪了。”
“只是——”
“嗯？”姝予看向他。
犹犹豫豫，“大人脸上的伤……就是那淤青，到了成婚那日，有的……还没消，不太好看。”
谁家新郎官顶着青紫的伤痕拜堂的？
“没事，我不在意这个。”姝予大手一挥，说的极为洒脱，“他本来长得也就那样，充其量不过清秀些罢了，多了也没有。”
“脸肿不肿，淤青散没散，不重要，人活着，能拜堂就行。”
刘管家：……
您看不上我家大人，那还逼婚？图什么？
刘管家心谤腹诽。
这几日，府里大大小小的，两位主子养伤的养伤，龟缩在屋中的继续龟缩着，留下他们这些下人，更是不敢说什么。
——沈大小姐，您开心就好。
卧室内
温老夫人悄咪咪地窜到了温安廷的房间。
“廷儿，你说的都是真的？”
“娘，你难道不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温老夫人犹豫不决，“可你说的也太玄幻了些，是，我也觉得，那沈涟雪是长得一副狐媚样，那颜色世间少有，但这就说人家是鬼怪，也太牵强了。”
“娘，我不止一次，见到她的红眸，第一次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但是，上回她打我的时候，我又看到了，这些更真切——血色一般的红眸，黑色尖利的指甲……”
回想起这个，温安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还有，她的指腹触碰到我的脖颈，那冰凉的触感，就像死人一样……”
“这哪里是个活人会有的？而且，我一直在奇怪一件事——沈涟雪怎么就会武功的？还力大无穷，我练武多年，竟一丝一毫都挣不开她的束缚！”
会不会你学艺不精？温老夫人原想说出口的，但见自家儿子这般有信心，也没好意思反驳，静静听他说。
“我一开始怀疑她身份特殊，接近我，是不是有什么别样的目的。但这些日子，我仔细想了想，这不可能。我去过她出生的小村庄，那就是个山里的村落，交通闭塞，沈涟雪不过是一土生土长的寻常村姑，除了相貌出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与她相识多年，从不知道她会武功，也不知道她的力气能有这般大。”
“儿啊，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咱们娘俩的小命都在人家手上拽着呢。”温老夫人哀叹道，怎么就惹上这么个丧门星。
“哎，廷儿，你既然知道沈涟雪不对劲，你在刑部的时候，怎么不跟那些个大人说？”
温安廷恨恨道，“你当我没说？孔彦之那个混蛋，向来嫉妒我才能，恨我抢他风头，我在大牢里跟他提了这事，可他说我异想天开。”
“娘，你想想，刚进府时的沈涟雪，你也熟悉的，软弱可欺，单纯好骗，满心满眼都是我，我说什么她都信，现在这个沈涟雪，动不动就威胁我，还把我打成这样，你不觉得她的变化太大了些么？”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受刺激了呗。”温老夫人不在意道，并以过来人的身份解释，“当初，我第一眼见到你那死鬼爹，一下子就被他身上那股书生气给吸引了，少女怀春，羞答答的，都不敢正眼看他，和他说话，声音大了，我都怕吓着他，处处以他为先。”
“后来，要不是他死活不愿与我同房，还处处表现得嫌弃我，我也不会对他动手……”温老夫人说着说着，顿觉扯远了，轻咳道，“这不就像现在，你与沈涟雪之间的关系相同么？”
“娘，那不一样！”
“你跟我爹生气时，会一双眼眸都变成红色么？还是会长出黑色尖利的指甲？”温安廷扯下些衣领，露出脖颈处未愈的伤口，“寻常人的指甲，能给掐出这么深的血痕来？”
温安廷脖颈处的伤口，看着确实吓人，伤口很深，两边的肉都外翻出来了，这得使多大的劲。
温老夫人当下一惊：“那你的意思是？沈涟雪真被什么附身了？”
温老夫人以前在村里生活的时候，村东头就有个神婆，天天给人算命，靠的就是把主人家死去的鬼魂引到自己身上，然后再和来算命的那家家长里短。
可那也不对啊。
她是见过那鬼魂上身时的症状的，她记得那神婆引鬼上身前，都会点燃三支香，然后口中碎碎念着咒语，手上拿着黄符跳大绳似地在房间各个角落来回巡视。
不多久，神婆突然身子持续不断地抖动，最后归于平静，盘起腿，席地而坐，低下头，便开始说话了。
来算命的人都说，神婆那语调和姿态，像极了他们家死去的那位，这是已经上身了。
温母把沈涟雪和神婆上身的模样，在记忆里做了个对比，怎么感觉不太像。
“娘，沈涟雪一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才会性情大变，要不然，根本解释不了我看到的异相，和她的变化如此之大。”
“那，那你想怎么样？”温母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她一贯以儿子为主。
“我想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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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高公公话音刚落，就见刑部尚书孔彦之站出列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启奏。”
“说。”
孔彦之上前躬身道：“臣弹劾工部侍郎温安廷，谎称身体不适，请假在府多日，不思政事，此乃欺君之罪。”
众朝臣：？？
前一个欺君之罪，他们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温相就已经从丞相的位置被贬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自打任职工部侍郎一职后，温大人没去府衙一天，就又伤病请假了。
温相虽然看着脸蛋白净，身材略显单薄，但好歹也是习过武的，怎得如此弱不禁风。
这会儿，一听孔彦之的弹劾，顿时了然，难不成，温安廷真这么大的胆子，敢欺瞒圣上？
还是说，对皇上贬他官职有所不满，故意以伤病为借口，请假不上朝？
要真是如此……众朝臣在心里替温安廷捏了把冷汗，你是找死呢，还是找死呢。
果然，就见龙椅上的皇上沉声问道，“孔彦之，温安廷请假说身体不适，你却说他在撒谎，罪犯欺君，你有何证据。”
“启禀皇上，据微臣所知，温府上下正为温安廷大婚忙碌，不日即将成婚，他温安廷能大婚，身体哪里不适到连早朝都不能上了？”
“你说什么？”
“人逢喜事精神爽，温安廷能欢欢喜喜地筹备婚礼之事，怎么轮到处理公务，就身体不适，既不去工部报道，也不上早朝了。”
“他要成婚？”
“正是。”孔彦之觉得皇上抓的点好像不太对，他明明弹劾的是温安廷欺君。
“和谁？”
这“和谁”一问出来，人精似的孔彦之顿悟。
“听温府的下人们说，好像是一位姓沈的姑娘？具体还不清楚。”
孔彦之说的模糊不清，众朝臣听不出什么来，但他确定，他们家这位深藏不露，静水深流的皇上陛下，一定能听明白。
之前，他因为温安廷行刺一案，审问过他，牵扯出了那位沈姑娘，当时，他就觉得皇上的态度耐人寻味。
只是，没了后续。
再听说那位沈姑娘的时候，竟然是即将嫁给温安廷了。
简直峰回路转！
这沈姑娘眼瞎心盲了不成？
之后，陆陆续续，也有朝臣启奏，但皇上的心情明显不怎么样。
有朝臣启奏，太后递上奏折，说山中庵里苦寒，她想回宫养老，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被皇帝一口回绝：太后替东锦祈福，竟觉得辛苦？切不可贪图享乐。简单一句话——山沟沟里老实待着吧。
大将军启奏，南齐的余孽似蠢蠢欲动，妄想乔装打扮进城，劫走南齐皇帝墨晔。
皇帝当即回复：即刻将墨晔斩首示众，就算他们想劫，也只能劫走一具尸体。
再有，户部说它没钱了，而江南洪涝修堤方面，西北军的军饷方面……
皇帝火冒三丈：温安廷有钱成婚，大肆采买，能大操大办，你户部怎么会没钱？
户部：……
这和我户部没钱有什么关系？
无妄之灾。
难不成皇上的意思，是要整顿官场，严查贪污腐败？
众官员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毕竟，皇上登基这三年来，先灭了南齐，又送走了太后，然后杀光了国舅一家，皇上的兄弟们死的死，圈禁的圈禁，没有一个能在外头自由晃悠的。
整顿完皇室中人，这回，轮到朝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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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后，回到书房。
殷储将所有人屏退，独留下高公公。
“高盛，朕说将人送出宫，你送去哪了？”
高公公诚惶诚恐：“沈姑娘说，她无依无靠，她出生的小山村靠近边陲，路途遥远，离京城有近十日的路程，她需要先回温府收拾下细软，再作打算。”
“所以，所以……奴才就把她送回了温府，奴才以为沈姑娘收拾完细软，就会自行回那小山村的……奴才，奴才没想到她会留在温府。”
殷储闭了闭眼，无力道：“她被带进宫的时候，什么都没拿，身上自是没什么银两的，你让她怎么回那小山村？你可曾为她准备盘缠？”
殷储一看高盛那心虚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没有。
“温安廷本就想杀她，你将她扔回温府？你是嫌弃沈涟雪她死得不够快？”
高盛张了张嘴，但没等他说话，就听皇上又道：“你私下派人保护她了？”
高盛摇摇头，赶紧下跪：“奴才不敢擅作主张。”
殷储彻底无话了。
许久，他才幽幽道：“你们一个个，天天揣摩朕的心思，该做的不做，不该做的，倒是无需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