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内，池菀反反复复说着自己不知道，池一言身上怎么会有伤。
因为一言有自闭症，她照顾起来尤为吃力，大多时候，是怎么省心怎么来的。
比如，一言一直不喜欢别人触碰她的身体，反抗强烈，即便是她也一样。所以，两年前，她就已经不再帮她洗澡了，自然就没有看到她身上有什么伤疤；
再比如，她喜欢一个人玩耍，独来独往的，沉浸在自己和她怀里那只棕色小熊的记忆里，平时不爱搭理她和一诺。所以，她平时就放任一言一个人在那玩，一玩一整天，也不用管她；
至于吃喝方面，一言从来不提，基本是依着她自己的喜好来的，而她的喜好又是根据一诺的喜好来的，所以，一诺和一言都是同吃同住的，两个孩子，她带着并没有什么区别对待。
“所以，平时除了你和池一诺接触池一言，几乎没人能靠近她，是么？”周大成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讯息。
“是，是这样的。”池菀干巴巴地承认，“但是，那是因为一言她从小就有自闭症，不爱搭理人的缘故，我和一诺是陪在她身边，但这不能说就是我虐待她啊！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么可能伤害她。”
“就算，就算偶尔是有打她，但我保证，真的是很少很少的时候，就是她不听话，我实在气急才会……那也不能算虐待，难道父母不能教导自己的孩子么？”
他们这些人根本不了解照顾一个自闭症儿童，有多让人绝望。
“那这两年里，你就真的一点都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周大成又问，他细细观察着池菀的微表情。
听她语气和看她的表情，确实不像撒谎。
而她之前在警局大厅，跑过去抱住池一言的时候，后者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来，也没有做出反常的举动。
但是就在刚刚，当他问到，这两年来，难道她真的一点没察觉到不对劲时，池菀迟疑了，她是在掩饰什么？
池菀真的不擅长撒谎，此刻，她正转溜着眼珠，双手交握，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周大成突然灵光一现，想到另一种可能来。
“吱嘎——”周大成豁然站起，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提脚就往审讯室外走。
“等等，你去哪？”
周大成转头，定定地看向池菀，直看得后者心虚不已，移开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既然，她最亲近的人，只有你和池一诺，不是你，那就只有他了。”
“不，不是一诺！一定不是他。”
周大成看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眯了眯眼，眼神里蕴育着怒气，声音冷了几分，“同样是孩子，难道只有池一诺是你的孩子，池一言，她就不是么？”
“池一诺晕倒了，医院里有医生护士和警察守护着，你不放心，一守就是几天；池一言就活该被你锁在家里，一忘就是五天！”
“那么小的孩子，被锁在家，独自度过五天，她害不害怕？她有没有饭吃，有没有水喝？”
“她平时也是这么玩的，谁都不理……就算我们在家，她也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池菀有些心虚，但依然想为自己争辩两句，“况且，冰箱里有水，面包什么的，家里也都有的。”
“够了，她是有自闭倾向，但她不是傻子。”周大成无比痛恨她这副“我很有理，我没错”的无辜样。
“而且，从刚才孩子出现在警局，你一直关心着洗脱自己的罪名，你从没有关心地问一句，她是怎么从锁着的房子里出来的？她有没有受伤？这么些天，有没有饿着，渴着？”
周大成走出审讯室后，深吸了口气，他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最是见不得这样不负责任的家长。
周大成双手叉腰，站在审讯室门口好一会，努力平复了下自己的怒火，转身就叫来小探员，去请个心理专家过来配合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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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心理医生从休息室出来，大致情况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正如周大成所猜测的那样，真正对小女孩施暴的人是池一诺，而池菀又怎么可能一点也不知道？
只是相比较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池一诺，一声不吭的池一言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所以，才会在周大成怀疑她的时候，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又在他提到池一诺时，犹豫了。
——池菀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不过是在女儿和儿子之间，她选择了儿子池一诺。
她有母爱，但真的不多。
推戚茹下楼的人是池一诺，虐待池一言的人也是池一诺，他甚至知道，掩人耳目些，专挑衣服遮掩下的部位动手。
前者是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奶奶，后者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双胞胎妹妹。
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关键，这孩子只有六岁。
周大成细思极恐。
他当晚就写了报告，层层递交到了上头。
第二天，姝予接到了一个电话，她扫了眼在餐桌边，认真喂怀里的小熊“吃饭”的一言，小家伙的感官还挺灵敏，立马察觉到了，一抬头，见到她看向她，便抱着小熊，哒哒哒地向她跑来。
“查，彻彻底底地查。”
“什么继承人？他姓池，不姓霍，也不姓戚。霍戚琛要是阻拦，不用理会，他自身难保，还有闲心管别人。”
等挂完电话，小不点已经熟能生巧地手脚并用，爬上她的膝盖，和她面对面地坐着。
“把坏人都抓起来，好不好？”
明知她不可能给予回应，姝予还是边给小女孩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边说道。
小女孩看了她一眼，愣是将脑袋拱啊拱，往她怀里塞，最后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才停下来，小小的手掌环抱着她的腰，仿佛这样，才让她感觉到安全。
缘分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在戚茹的记忆里，她只见过这个不起眼的小女孩两次，第一次是霍戚琛带着池菀母子三人见她，说池菀为他生了一对龙凤胎，他坚决要娶她。
那次，戚茹为了儿子，强忍着怒气，见了池菀三人。
池一诺被池菀推到了最前面，小女孩则像个小透明，站在最后面，不声不响。
倒是池一诺，那孩子身材和同龄人比较，高了一个头，比池一言高了半个头，且口齿伶俐，看着就无比机灵。
他一口一个奶奶，叫得欢快，冲着戚茹甜甜的笑，还有一茬没一茬地想要讨好她。
但是，就是这么明显的行为，反而让原主戚茹不喜。
池一诺的表现，根本不像一个六岁孩子的行为，太过世故圆滑，失了孩子的纯真。
说什么，奶奶住的房子好漂亮，好大啊，不像我和妈妈住的房子，又小又破，妈妈为了养活我们，日夜打工，还是不够支付房租，一诺只能吃最便宜的便当……
又说，奶奶跟一诺梦里的奶奶，简直一模一样，一样漂亮，一样年轻，虽然奶奶不爱笑，但是一诺知道奶奶是个善良的人，一诺喜欢奶奶……
还有，以前看见别人有奶奶疼，一诺都好羡慕，一诺也想有爷爷奶奶疼，一诺会很孝顺孝顺奶奶的……
这话单看，好像没问题。
都是孙子表达对奶奶的敬爱之情，还暗搓搓地卖了一把惨，但前提是，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第一次见面，戚茹已经表达出了自己对他亲妈的不喜，可他还能毫无芥蒂地跟自己套近乎，说着爱自己的话，这种感觉就很假了。
原主戚茹当下也没惯着他，直接抽回了被小男孩握着的手，冷淡地睨了他一眼道：“是不是姓霍，还不一定，别乱认亲戚。”
那时候的池一言，缩在一角，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在原主戚茹的印象里，也没有留下痕迹。
第二次见面，就是池菀私下带着一对子女前来老宅求她，求她让霍戚琛回到公司。
那次，池菀不知道什么原因，把女儿留在了花园里玩耍，仅带着池一诺来到书房见原主戚茹。
现在想来，她是不想让戚茹发现，池一言有自闭症。或者说，她觉得这个女儿给她丢脸了，要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会带她出来。
而池一诺，才是她的寄托，是她的希望。
这一点，从她对待两兄妹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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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予给池一言找了顶尖的心理医生辅助治疗她的自闭症。
同时，池菀也因为虐待儿童被审讯调查，池一诺则刚刚苏醒，就被警员蹲守着录口供。
虽然池一诺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智慧，但面对经验老道的周大成，完全不是对手。
又诈又哄，没几下，就被套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池一言身上的陈旧伤，大多是他弄上去的。
每次妈妈出去有事，总把他留下照顾妹妹，连累他不能出去玩，就很烦人；
而池一言笨笨的，跟她说话，完全不理，让她做点什么，她也充耳不闻，他讨厌这么蠢的她；
有时候，他跟她说了好几遍，让她吃饭的时候，不要把衣服弄脏，吃完饭，把碗洗了，可她最后还是弄脏了衣服，也不干活，在他看来，她就是爱偷懒，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久而久之，他就不跟她说话了，既然说话不管用，那就直接上升到了推搡、殴打。
池一诺确实聪明，他还知道，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平时打池一言的时候，光挑看不见的地方打。
一开始，看见妹妹被一拳捶在胸口，半天都爬不起来，他还有点害怕。但是，之后几天，他发现她像个傻子一样，不哭不闹，没有跟妈妈告状，而且，妈妈也没发现时，他就放心了。
以后，只要一不顺心，他就会拿池一言出气，动辄打骂，并且，丝毫不用担心她会告状。
有一次，妈妈看到了她手臂上的伤，也被他以妹妹走路莽撞，不小心摔倒撞到的，给糊弄过去了。
而且，他还发现，其实，那些伤也不全是他造成的，妈妈有时候压力太大的时候，看到池一言乱扔玩具，也会拿她撒气，抓起来就打，打过之后，又抱着妹妹哭着说对不起。
池一言就像个没有知觉的怪物，可以任由他撒气，所以，怪不了他打池一言，谁让她不会求饶，是她自己笨……
周大成听到这里的时候，恨不得给眼前的小男孩两耳光，到底是什么样的恶魔，能说出这样没人性的话来，对自己的双胞胎妹妹干出这种事来。
他来之前已经猜到结果，但是亲耳听到，还是足够震撼。
尤其是池一诺说这话时，眼底的冷漠和一脸的理所当然，他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就像他不觉得推戚茹下楼有什么错一样。
用他的原话来说：“那个老太婆，为什么这么坏！我明明那么讨好她了，她还是看我不顺眼，不让我们住进大宅子，不喜欢我和妈妈。”
“妈妈、爸爸，还有太奶奶都说，我是霍家的长孙，霍家以后都是我的。反正那个老太婆早晚都要死的，那早点死有什么关系。这样，我们就可以搬进大宅子，也可以有很多佣人伺候，再也不用去讨好别人，我们一家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那个老太婆就是多余的。”
说罢，他的脸上还露出了微笑，看得周大成毛骨悚然。
至于池菀，她又好到哪里去？
池一言身上的伤，有一小部分，也是她造成的，并不是她口中的偶尔。
等他把这话对池菀说的时候，这个女人竟然还口口声声地说，她爱孩子，然后诉说着她身为单亲妈妈的六年里，生活如何不易，抚养两个孩子，她的压力有多大，她快处于崩溃的边缘，谁又能理解她云云……
难道不是你自己不洁身自好，选择把两个私生子生下来的么？
那你又为什么要在这里诸多抱怨。
难道生下来了，就为了让她成为你抱怨生活不公的出气筒么？
周大成一点也不同情池菀，这种女人才真的可怕，看上去柔柔弱弱，毫无攻击力，但实际上太以自我为中心，她可以给自己找无数个借口，推卸责任，让全世界都欠她。
这种环境下，能指望池一诺的三观有多正？
池一诺完美地继承了她的性格——以自我为中心，但凡有过，就是别人的错。
只是，池一诺比池菀更狠，他没有是非观，因为年幼，因为无知，因为对法律不了解，让他也没有敬畏之心，他真的什么都敢做。
就像他即便承认了这些事，他依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只是害怕，害怕被他伤害的人报复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