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满目光落在了地上小乞丐脏兮兮的黑脸上，相比昨天有了一些生气，还注意到他两扇睫毛轻微动了动。
心道，人果然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
救人，不是救街边的阿猫阿狗那么简单。
这种世道下，恐怕阿猫阿狗也活不长，被人逮住活活打死，吃掉了。
发善心，呵，这是昏了头。
“接下来，你们不用管了。”
李满满接着对君兰说：“这种人具有顽强的生命力。”
“只要不想死，就会活下去。”
“我看他也不想死。”
君兰没怎么听明白，却是看着小乞丐点了点头。
“君兰，我马上就把他丢出去，你也不用管他，”
“这乞丐已经和街上又偷又抢的小贼混在一起，”
“若是他有点良心，应该不会继续纠缠你们。”
君兰看着李满满。
忽然明白过来妻主赞赏李满满的那些话，顿时，觉得此人确实值得交往。
李满满说完走到乞丐身边，弯下腰身来，准备拿两只手抱住小乞丐，把人拖出去。
忽然，旁边的君兰叫住了她。
“李姑娘，”
“等一等。”
“刚才我帮我爹煎药的时候，把他的药也给煎好了……正在厨房案板上放着，让他喝完再走吧。”
李满满收回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君兰，很是感慨。
“君兰，你是善心，”
“可善心过多，并不是好事。”
“你可知道有一种奸人，专门利用人的善良。”
君兰无奈一笑，脸上浮现出浓烈的哀伤。
“看见他，我想起了我弟弟。”
“当初一路要饭过来，弟弟就这么活活饿死了……”
李满满不再说什么。
君兰去厨房里端来了药，蹲到小乞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叫道：“醒醒。”
“醒一醒。”
叫了两遍，他都没醒过来。
“别装了！”
李满满拆穿的话音刚落，小乞丐慢慢睁开了眼睛。
君兰惊得差点把手里的碗扔出去。
他看向旁边的李满满，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立即对着小乞丐指责起来。
“你这骗人可不对！”
“我们好心救你，你怎么可以骗人！”
君兰有些生气。
他把碗往地上一放，站起了身：“你喝完，赶紧走人吧！”
“谢谢，”
“谢谢恩人。”
乞丐给君兰磕了一个头，端起碗里的药一饮而尽，咳嗽中又对着李满满磕了两个头。
小乞丐拖着虚弱的身躯，跟着李满满离开了宋雪雁的家。
李满满从竹筐里取出一瓶香炉灰递给小乞丐。
“这是昨天郎中一起给的，我不小心带回了家，今天拿来给你。”
小乞丐诧异地看着她，伸手脏手慢慢接了过去。
“你不应该救我……”
小乞丐说。
“当时，我想着一辆马车过来，把我轧死，我就可以投胎了……”
“还能见到我从未见过面的娘和爹……”
李满满听完，赞同地点点头。
“好。”
“你现在可以去寻死了，”
“别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小乞丐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惊奇地看着李满满：“你……”
“你救我……”
“你救我，是为了让我去死吗？”
“你……”
“你……难道不是为了积阴德吗？”
小乞丐指着李满满的鼻子问道。
“好了。”
李满满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劝说。
“你现在应该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之前的事，止步于此。”
“也不用说什么报恩类的话，不需要。”
小乞丐咬着嘴唇，脸上露出痛色，他摇摇头。
“我不会再回去了，”
“不想和她们在破庙里住了……”
“给她们偷了钱，一天只分到半个馒头。她们照样欺负我，打骂我……”
小乞丐吸了一下鼻子，又继续说。
“那天，我被人打成重伤，好不容易爬回去，没有一个人照看我。”
“听到她们说，要把我弄瞎，带到县城里乞讨最后一笔，我才拼死爬了出来。”
“昨天在街上又被人打了一顿，那个时候，我就不想活了……”
李满满听得一阵唏嘘。
也许，是因为平常她打交道的都是底层还算善良的普通百姓，所以她不会想象到底层的下面还生活着这样一群弱肉强食的乞丐。
当初，她以为只是三个乞丐走向了邪门歪道。
“镇上的乞丐都是这样吗？”
李满满问。
小乞丐点了点头。
“几乎都是，”
“前几年，还能乞讨到食物的时候，大家都很安分。”
“去年开始，有人领头偷钱，才让大家能吃上一口东西……”
小乞丐看了李满满一眼，又继续说。
“其实，和弃婴越来越多，也有很大关系。”
“很多人家里，见到生的是男孩，就扔了。”
“一些被老乞丐救回去了，一些扔在野地里被天上的鹰吃了……”
李满满仰天叹了一口气，站住了，看向旁边的乞丐说。
“就在这里吧，”
“我走了。”
“你去哪里都成，只要别跟着我。”
李满满说完，转身走了。
小乞丐立即红了一双眼睛，他摇晃着身体，抬起又粗又黑的脚掌，一步一步跟在了她的身后。
“我知道，我在哪都是一个拖累，”
“我只想要一口吃的。”
“我……其实，也不想跟着你……”
“可我想活……我还没吃过一顿饱饭……”
李满满咬着牙，握紧拳头一阵无可奈何，和她猜到的几乎一致。
想她在现代时，也曾喂过一只流浪猫。从此以后，那猫见到她就喵喵叫着讨吃的。
“那你去找个活干吧……”
李满满建议。
“镇上的人，都知道我又偷又抢，谁还敢用我。”
“若不是之前被一家黑心老板骗，我也不会沦落成乞丐……”
李满满又说：“我们家又穷又苦，几乎快揭不开锅了，你跟着我也没饭吃。”
小乞丐摇摇头，拖着两条枯瘦的腿慢慢走着。
“在偷你之前，我已经观察你两天了。”
“两天都是在桥旁边那个树下等你，然后看着一群人围住你。你一手收钱，一手交货，等你离开，我才走的。”
“你可比刚才那家人有头脑许多。”
“跟着你，绝对能吃上饭。”
李满满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笑了出来。
果然是，好心没好报。
她一定要谨记这次的教训，在发善心之前，好好掂量一下自己。
以后，绝不再把现代人生活好了之后的善心带到这里来。
＊
＊
李满满回到家里，就看见了刘槐花蹲在牛棚外面，秋苗爹给他端了一碗清水递到她手里。
她接过去，一口气喝光了。
注意到她右脸颊上的伤疤，李满满赶紧走了过去。
她放下肩上，后背的东西，看着刘槐花关心地询问。
“娘，你怎么了？”
“怎么受伤了？”
刘槐花见她回来，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摇了摇头，半天才拍着自己的右腿，张口说话。
“村里出事了。”
“有人偷粮食。”
“昨天打架了……”
“是谁家的粮食被偷了？”
“咱们家的？”
李满满吃惊地问，站在原地不走了。
秋苗爹端来了一碗米粥和两个蒸熟的红薯给刘槐花，放在她面前的小凳子上。
她一边吃，一边才慢慢开口。
“不是的，娃。”
“咱家的粮食是差点被偷，”
“幸亏我第二天回去了。”
“当天晚上，我早早睡下了。没一会，听到有人来到咱家门口，拿东西撬门闩，我大喊了一声，两个家伙，吓得立马跑了！”
“我追出去一看，像是那个燕子，和顺……，当时天黑了，我也没怎么看清楚。”
听到家里没事，李满满这才稍微放下了心。
她走过去，蹲到刘槐花旁边，仔细观察了她一下。
发现刘槐花瘦巴巴的老脸上被人打了一拳外，其他地方没有再受伤。
“那是谁家的粮食被偷了？”
“你怎么受的伤？”
“要不要紧？”
刘槐花摇摇头：“我不要紧。”
“是村长家的粮食被偷了。”
“昨天我刚睡下，突然有人在外面敲门喊了一声，说有贼进村了，让拿上家伙。”
“我出去，就看见村里女人扛着锄头，纷纷往村长家里赶……”
“四个偷粮贼被捉住了……”
“是三星村的人。”
李满满没有想到，短短两天，村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很快，三星村的人就带着一批人来要人了，都是带着家伙。”
“不是锄头，锤子，就是镰刀……”
李满满听得一阵心惊胆颤。
“昨天半夜差点出人命，”
“经过好长一段时间沟通，赔了粮食，才把人放了……”
刘槐花说完，指着自己的脸说：“我这脸上的伤，是被今天早上来收粮食的衙役打的。”
“硬说咱家的粮食不够称，明明比去年多了两斤。我还了一嘴，人家就给了一拳……”
“你娘我可没有胡说，家家户户都说今年多交粮食了。”
“衙役一下子，拔出了刀，村里人再没有人敢说了。”
李满满伸手拍上刘槐花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了。
她胸口涌动着复杂强烈的感情，一次次冲刷着她的认知。
再一次，她认清了自己所处的世界。
“那刀真是吓人得很！”
“明晃晃地，有人的胳膊那么长。”
刘槐花仍然心有余悸。
“听说呀，圣上要打仗了，”
“说是要派孟大将军出去，给咱们多打一些土地……”
“真的吗？”
李满满急忙追问。
当下社会的政治军事和现代完全不同。
现代这些离人民还有段距离，而在古代，和普通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
“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张友梅悄悄给村长说的。”
“她女儿升官了，虽然还是小官，却去京都面圣了一回。”
刘槐花说完，嘿嘿一笑，言语间不乏羡慕。
“张友梅人家两个女儿都有出息。”
“一个比一个了不得。”
“算是为咱们村争光了。”
“当初，要是再生出个女儿就好了。”
李满满点点头，对牛棚里面的秋苗爹说：“爹，你过来看看，娘脸上需不需要擦药。”
“我来看孩子和秋苗。”
“好。”
秋苗爹应了一声，从牛棚里面出来了。
“不用，不用，我这脸上的伤很快就好了。”
“没破皮。”
刘槐花推着走过来的秋苗爹的手说。
秋苗爹无奈地一笑：“妻主，你怎么这么犟，和你儿子一模一样……”
“给我再看一下，”
李满满看了还在争执的老两口一眼，走进了牛棚里面。
秋苗正坐在床铺上给小家伙喂米汤，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小勺子，往她嘴里面送。
小家伙瞪着两只眼睛，眼底像是汪了一滩清水，亮亮的，越来越好看了。
“唔唔唔……”
小星星呜呜地叫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妻主。”
秋苗见到李满满进来，脸上立刻浮现出了笑容。
“我来给孩子喂吧。”
“好，妻主。”
李满满从秋苗手里接过小碗，拿勺子舀了一点，送到小家伙的嘴边，慢慢灌下去。
她立刻转过小脑袋来看李满满，勺子受力，里面的米汤一下子倾洒，糊了小星星一嘴，还有两粒米掉到了下巴。
李满满无奈又好笑，小心地拿勺子刮进她嘴里，哪想到小家伙吐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给舔了进去。
李满满忍不住夸赞道。
“这孩子不得了，懂得伸舌头找吃的了……”
“是啊，”
“感觉又好动了一些……”
秋苗一直认真地看着她们两个，听李满满这样说，心里很高兴。
“妻主，”
“星星的饭量，又大了点。”
“不错。”
喂完孩子，李满满把空碗勺子放在旁边的矮墙上，轻轻抱起了襁褓里的小家伙。
她看着她的鼻子，却被她的眼睛吸引凑近了，忽然说道：“我没发现，”
“这孩子的眼睫毛很长，很密，”
“和你的很像。”
李满满转过头看向秋苗，抱着孩子凑近来看。
秋苗被李满满盯住，紧张地睁大眼睛，一动也动不了。
他看着李满满放大的脸，不自觉地想起之前那个吻。
炙热的，柔软的，让他一想起来，两边脸颊就滚烫。
李满满看着秋苗又害羞起来，忍不住笑了。
秋苗咬住下唇，羞涩地看了李满满一眼。
赶紧低下头，拿手背蹭自己的右脸，想要立刻使温度下来。
又被她发现了。
“小星星。”
李满满抱着孩子，在牛棚里面高兴地走来走去。
“快快长大。”
“长大后，我教你唱《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