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星空,一轮残月高挂。
“唉——”
府衙内,狄仁杰坐在窗口,对月长叹,脸上一股浓浓的悲色。“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他扭头看去,见是梅长青端了一壶热茶进来,勉强笑道,“埋伏了半夜,总算尘埃落定,长不去休息一会儿?”
梅长青将茶壶放下,摆好茶杯,边倒茶,边笑道,“伯父也不没睡吗?”说罢,将茶碗端至狄仁杰身前,“伯父请用茶。”
“呵呵,你这鬼机灵呀——”
狄仁杰笑着端起茶碗,指了指一旁椅子,示意他坐下聊。
“大半夜不睡,跑来老夫这儿献殷勤,是想来问吴进所说之事吧?”
梅长青讪笑道,“一切都瞒不过伯父,小侄确实对此有些兴趣,依照吴进所说,大周攻入交州时,曾屠城一日?且他说的“阳禺”是何地?”
“唉,”狄仁杰叹了口气,“此事乃一桩秘史,也算大周朝身上一道抹不去的丑陋疤痕,自立国后,就一直被朝臣门刻意压下,不愿提及,老夫也有十来年未想起此事了。未曾想,历史就是历史,事实就是事实,该来的迟早要来,瞒不住,也躲不掉。至于“阳禺”,便是如今交州的阳山郡府,大周立国后,将阳禺该名为阳山。”
“哦,原来如此,恐怕大周将阳禺改名,也是为掩盖历史吧?”
“不错,”狄仁杰点了点头,回忆道,“隋末群雄崛起,各地狼烟烽火,武氏夺下荆、杨二州后,已无力再进中原。为稳定南方局势、安抚民心,武氏打算立国。正值此时,交州越人叛乱,众臣谏言,可趁交州势力混乱之际,拿下交州,太上皇便以“相助平乱”为名,派兵进了交州。而当时领兵之人,便是如今的宁王武佑——”
话到这里,狄仁杰顿了顿,喝了口茶。
“长青可知道宁王此人?”
“宁王吗?小侄从老师那里大致听过一些,老师说他是如今大周皇室除黄帝外,最有权势之人。”
“没错,”狄仁杰颔首,接着道,“宁王此人善于心计,善谋政,却没什么领兵之才,且为人好大喜功。起先,太上皇是打算派长公主府,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出征,奈何当时宁王主动请战,太子武青麟听信部下谗言,说长公主有意皇位,便极力阻挠长公主府出兵,故而,皇帝便下令让宁王领兵。
宁王领兵五万进交州,一路势力皆望风而降,致使宁王沾沾自喜、贪功冒进。兵进阳禺时,半路接到阳禺“降书”,说越人已兵至阳禺城下,请宁王派骑兵前去救援,宁王不疑有他,命大将率五千精骑先行。待大军至阳禺时,发现五千精骑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阳禺城门紧闭,拒绝让大军入城,阳禺太守更是拒不承认曾派人求援,遣使入营,欲与宁王商讨“和谈”。
未战先折兵,损失整整五千精骑。宁王以为是中了阳禺太守之计,当即被怒火冲失了理智,未曾细思便斩了来使,并下令强攻阳禺府,苦战一日夜,损兵折将,终于将其拿下,而阳禺太守则战死城头。宁王恨意依旧未消,命人纵兵屠城。
事后方知,一切都是越人之计。越人探知阳禺太守不甘投降,知宁王一路顺风,必是骄兵,便设计假借阳禺太守之名,半路送来降书借兵,宁王大意之下,果然中计,越人便趁机将五千精骑引入圈套伏杀。
宁王阳禺屠城一事,震惊了交州人,各府震怒,本欲投降的各方势力,纷纷起兵抵抗,加上宁王大军在阳禺一战中折损过多,大军至苍梧便已无力再进,只得就此作罢。
唉,就这样,阳禺一城百姓,近十万人,全都冤死于宁王的一时愚蠢,死在大周兵将的屠刀之下。而当时侥幸存活下来的阳禺人,将大周人恨之入骨,诸如吴进便是如此——”
一碗茶尽,狄仁杰才简单的将此事讲完,听的梅长青唏嘘不已。
屠城,在梅长青对历史的记忆之中,这事儿似乎并不少见,然大多数都出自异族之手。比如着名的“扬州十日”与“嘉定三屠”,比如蒙古攻宋时,屠城二百(包括常州屠城)。但似宁王这般屠城的,实属——
想到这里,梅长青摇了摇头,疑惑道,“十万人冤死,宁王如今却位高权重、安然无事,可悲,可叹啊!”
狄仁杰脸色难看,恨声道,“是啊,当时朝中不少官员皆上书赐死宁王,太上皇与太子却极力将他保下,最后只将他剥去王爵,关入宗人府。不想没几年,风头过了,太上皇便将他复起为郡王,陛下登基后,又为他恢复了亲王爵位,着实恼人。”
“呵呵——”
十万人惨死,却只让宁王在宗人府享了几年清福?这对梅长青这个生在红旗下的人来说,简直无法理解,故而他嗤笑一声,忍不住道,“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当权者的一句话罢了,历朝历代犯死罪的王族比比皆是,被处死者有几人?公孙鞅尚不敢杀赵驷,却将他两位老师赵虔和公孙贾被割鼻刺字,简直可笑。在小侄看来,“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才是实际吧?“当“、“赎“、“议“、“请”等这些,不都是为士大夫免罚减罪的潜规则?”
“这——”
狄仁杰一时语塞,他曾执掌朝廷刑罚,知道确如梅长青所说。只是这种“潜规则”存在已久,岂是一时能改变的?
梅长青见老人家一脸为难之色,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冲动了,暗骂自己多嘴,挠头讪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小侄年轻气盛、一时口快,无礼了,还请伯父多多包涵。”
“不怪你,不怪你,”狄仁杰摆了摆手,难过道,“当时老夫正任职刑部,兼谏议大夫,深知事情缘由,闻朝廷处罚,也如长青一般,以为不可理喻,便极力上书,妄想能让皇帝改变心意,不想却惹的龙颜大怒,被免去职位,下放地方处政,直至新皇登基,才得以归朝。”
“难为伯父了。”
“有什么难为的,大抵也不过是降职罢了,总好过一辈子难以心安。”
“也是——”
梅长青望着眼前这位正直的老人,心道,“便是如此,此事怕也是伯父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