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克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招呼大家开始吃菜。“这五年大家过得都不容易，”他端起盘子，用筷子给每个人的碗里都拨入水饺，同时说道：“终于至少有一件事情完成了，我相信咱们之后每件事情都能顺利解决。”
“最后一共发射了多少探测器？”埃米咬了一口水饺，觉得还有些烫，就暂时放在一边。
“差不多四百万亿个，比原计划的要多，因此用了十四座白洞基地才勉强完成。如果以后还有新发现，那就继续发射。现在新增未知星系的数量暂时降为零，这证明发射工作可以告一段落。”
“四百万亿个银河系……宇宙太大了，比复合进化人之前的预计还要大得多。我记得咱们上学的时候，估计银河系数量只有四万到五万亿？”
“对，当时的确是那么教的。”艾瑞克斯点点头，捞了块烤羊排放在自己的盘子里。“当时教材里说，能看到多少宇宙，与航行速度有关。宇宙在膨胀，而且已经膨胀了那么多年，只有追上一个浪涛、翻过去，才能知道前面还有多少浪涛。”
埃米点点头，脸上带着回忆的神采：“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是浪涛，因此专门去压缩空间人造海洋里去参观。”
“当时我没去，而是去准备脑控体安装手术了。”艾瑞克斯说道：“现在回想那个时侯，如果我不是那么着急，也不会给大家巨大压力，说不定他们会晚一些尝试进行脑控体手术，还有机会多活下来几个。”
“没有这种说法。每个人的存活率只和自己相关，不是你能决定的，你想多了。你也就是个刚刚安装脑控体的复合进化人，还没那么大影响力。”埃米说道：“对了，你最近侧没测，算力达到什么水平了？”
“测不出来。”艾瑞克斯说道：“用进化插件那套设备进行测试，它只能显示我到了A1，不建议安装插件，而应该去准备融合零阶世界。而那套脑控体手术中心……”
埃米眉毛一扬，不顾嘴里塞着饺子，含混但努力地带着一股兴奋劲儿说道：“嗯，好不容易才从进化者星舰上要过来的，它说什么？”
“你先把嘴里东西咽下去，免得喷出来。”艾瑞克斯耐心等了三秒，把大家胃口都吊起来后，说道：“我把脑袋塞进去，它警告我不准将进化插件的算力加强设备接入。哈哈哈。”
冥冥是唯一跟着笑的，两个埃米目瞪口呆，其他人完全没弄懂这是怎么回事。这一幕让艾瑞克斯有些尴尬，于是他让冥冥给众人解释一下。
“脑控体手术设备可以测量复合进化人大脑的活跃程度，包括它和脑控体的磨合工作到了什么水平，来评估是否满足下一步进阶的条件。由于它的工作原理非常繁琐，我就不具体解释了。简单地说，它能测量大脑的智力水平。”冥冥说道：“它的那句警告是针对设备的。它将艾瑞克斯的大脑当做某种具备超级算力的机器设备，换言之艾瑞克斯的大脑水平已经超过了复合进化人的设计上限。”
“更正，不是设计上限，而是理论上限。”艾瑞克斯一脸骄傲地说道：“复合进化人认为我这种脑子就不该在人类身上存在。”
埃米摇摇头，起身离开座位，快步来到艾瑞克斯面前。她伸出手，艾瑞克斯就把后脑勺亮出来，让她摸上去。埃米愣了一下，还是将手放了上去并问道：“你确定脑子没病？会不会是地球·环盟的那套训练给你造成了某种畸形？”
“你可以看到我的大脑状况正常，只是周围神经比正常人类更发达一些，但也绝不是病变。”艾瑞克斯一边说，一边拍拍埃米的手。“放心吧，我进行的训练并不是变异训练，而是非常健康和自然的特别强化课程。”
“看起来的确没事。”埃米向另一个小埃米点点头，她随后问道：“我不太明白，你的大脑再强，脑控体的上限也无法超越。难道这块脑控体真的可以承受任何算力的压力？”
“当然不行。世界上没有无限算力的技术。信息和计算能力并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而是纯粹的物质，与餐桌上的水饺、羊排没任何区别。每一个储存单元，每一个计算过程，都是物质与能量、控制与变化所构造的客观过程。我……”
“别讲大道理，只要说说你如何将算力提高到当前水平的？就没有一点副作用吗？”
“怎么提高的？高维度超光速运算，就这八个字。”艾瑞克斯说道：“电子计算机的信息转移速度是光速，零阶世界用曲速能量场得到了超光速计算，这是它能够预测未来的秘密。而我展开领域并完全接管大脑细胞后，我的计算过程不再仰赖电信号和化学过程，而是超短距离上的高维度超空间过程。你们知道超空间通道，我的大脑就是宇宙，超空间通道代替了神经束，大致就是这样。”
“这不可能。”达郦的垃圾桶身体剧烈摆动，最顶端泡在鱼缸里的大脑就左摇右晃。“超空间通道会破坏基本粒子的关系，你的大脑应该立刻炸开，根本无法保持正常的分子结构！”
“通过延长分子之间的距离，你说的那个问题我已经解决了。”艾瑞克斯说道：“当我全力进行计算的时候，我的大脑在三维世界的体积是近乎无限的。别误解，用体积这个词只是为了便于理解。从三维空间看，我的大脑并不会有任何变化。你们可以认为我用元粒体构建了另外一个脑控体，用它来辅助大脑的工作。”
埃米双手放在艾瑞克斯的肩膀上，说道：“我还是那个问题：有没有副作用？”
“有。如果长时间使用高维计算，我会失去人性。哦，不是变成人工智能或者机器人那种情况，而是越来越缺乏作为人类的需求。强大的算力会让我逐步转变成另外一层次的物种，就像鱼上岸进化成蜥蜴，便不再怀念和需要水中呼吸的感觉。所以我都会严格控制高维计算的时间，并用生物脑池作为基准，好让我能够回归正常。目前看来，一切都在控制之下。”
埃米皱着眉头，又把手放在艾瑞克斯的脑控体上。通过触摸方式将两个人的脑控体连接器来，她用自己的脑控体对艾瑞克斯的大脑再次进行检查。过了半分钟，她放开手，摇摇头说道：“是没有任何问题，但我总觉得还是有隐患。”
“的确有隐患，我很清楚这点。但请相信我，经过仔细的测算，这种计算模式对我的影响要比成为零阶世界的影响小，而且我也不用总是保持它。”
“那你去测试的时候若不使用高维计算的话，是什么水平？”
“A0。对，这个我以前也没听说过，它专门用来标记那些怎么都不去零阶世界，但算力的确很强的家伙。你老问这个干什么？你们不会又进阶了吧？”
“刚到A3，虽然有点进步，但我们知道这个进阶是虚的。”埃米回到自己座位上，摇头叹气。“这些进阶都是打仗打出来的经验，不像你真正提升了全面算力。等战争结束，我们两个的这个算力就没啥用了，最多就是去教学、带新人、耗时间。”
“还顺利吗？天择者还死撑呢？”
埃米点点头，说道：“五年前，谁也没想过天择者这么能坚持。零阶世界不参战的影响被低估了，天择者在战术层面上做到了最佳，但整体战略上我们还是占有优势。这几年下来，随着大家的算力整体提高，天择者的零阶世界想要在战术上胜利越来越难。最近，它刚刚经受了一次重大失败，已经无力回天。我们剩下的工作就是稳定地进行收尾，锁定胜利——用不了多久了。”
“如果你们需要帮助，我可以提供算力。”艾瑞克斯拍拍胸口，说道：“虽然各种测试都说我的算力高于零阶世界，但我一直没有一较高下的机会。”
“不用。”埃米拒绝得非常干脆：“一方面我们想稳定收获胜利，完全不想节外生枝。另一方面，你的影响力太大，最好不要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出现。”
敏感时刻，这说的一点没错。零阶世界已经被复合进化人锁到封闭网络空间中足足五年了，现在大家正在讨论战后要怎么使用和管理零阶世界。艾瑞克斯表现出来的算力若是超过了零阶世界，是否代表着他暗示“零阶世界是陈旧落后的技术，可以淘汰？”
“高维计算建立在元粒体的基础上，复合进化人无法进行技术复制，只会认为我在暗示什么。所以你说的很对，我还是别出现了。”艾瑞克斯耸耸肩膀，说道：“不过若是复合进化人那边也不需要我，那我除了特异点观测之外，暂时就真没事可做了。”
“阿瑟瑞人那边也搞定了？”埃米问得不是艾瑞克斯，而是帕哒梅。
“啊？哦……”帕哒梅打了个呵欠，仿佛刚回过神来。“多些你们争取到复合进化人的通行许可，阿瑟瑞那边终于正常了。这五年……不说了，一想到那些扯皮我就头疼——这对孩子不好。”
“行吧，你这个理由我无法反驳。”埃米摆摆手，说道：“阿瑟瑞人应该庆幸我们与天择者的战争拖了这么久，而艾瑞克斯有很重要，所以才卖了这个人情。阿瑟瑞人……”
“行了，没经验，这种事可以谅解。”艾瑞克斯摇摇头，终止了这个话题。
他必须这么做，因为这个话题一旦展开，事情就太多了。阿瑟瑞人完整演义了从惊喜到混乱的全过程，直到现在也没能完全团结起来。他们分散化的决策政体适合分散的星际殖民地，但代价是弱小的中央决策机构。不管干什么的都能占到一半，但也就是一半出头的样子。想要做事情的，一半多点；捣乱的，一半；遇到困难想要退缩或放弃的，一半。种种乱象导致整个工程暴露，又引入了外部压力，这就更乱了。
阿瑟瑞人这一番操作，估计以后其他文明想要第二个篮子的难度上升了，回过神来的复合进化人肯定要插一手，因为他们也担心一些文明分出去之后就不好管了。现在艾瑞克斯还没有与复合进化人就这件事进行深入探讨，主要是天择者被彻底消灭之前，复合进化人也不想节外生枝给他提这茬儿。
好在帕哒梅怀孕后已经不管具体的事情，总算能从无尽的麻烦中脱身。为阿瑟瑞人准备的星舰四年前就建好了，星球也找好了，艾瑞克斯最近做了甩手掌柜，给了阿萨瑞人一个倒计时：如果一年之内无法决定最终的人选，那么星舰就开走，这件事永远不要再提。
目前看来，这种划定期限的办法挺好用的，至少能让帕哒梅安心养胎。可惜不是所有事都能用这种方法来解决，比如研究和防范社会学智能这件事，五年来冥冥没有丝毫进展。
不得不说，社会学智能太能藏了，玄黄宝塔号太适合有可能在宇宙中任何一个角落，冥冥的所有准备都像是一拳打在空处，完全没有效果。五年之中，白洞基地发射了四百万亿个探测器，已经摸清了宇宙的大致状态，但就是找不到玄黄宝塔号。不止是这艘星舰，其他地球·环盟的星舰暂时也不见踪影。
发射工作的结束其实只是全面探测的开始，不过这么久都没出成果，大家心里也没底。艾瑞克斯认为，关键不在于星舰数量，而在于如何寻找。通过这些年不断地学习，他在维度空间和引力等方面有了新的想法，他认为寻找其他星舰的关键不在于空间，而在于特异点的维度性质。现在找不到封神天宫号，不是因为它的位置变动了，而是它仍旧受到特异点的影响，因而无法被再次观测。
站在曾经地球·环盟那些巨人的肩膀上，艾瑞克斯的眼界可以放得更远，可以将特异点的理论继续向前推进。他脑子里已经有了推测，现在欠缺的就是观察和研究。五年来，他没有在宇宙中找到第二个元粒体生物，他决定不再等下去了，只能自己干的时候就自己干。
“我在三天后观测特异点，世界仓已经开始预热了。”艾瑞克斯突然在席间这样说，把大家的注意力全都抓了过来：“我已经做好准备，感觉该走这一步了。你们都在，正是我最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