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庆州逃出来的大量难民主要去了两个地方。
一个是距离最近，且不介意他们进城的幽州。
一个是当初唯一公开批判过倭末的柏州。
哪怕柏州难进，崇山峻岭，甚至有些路一不小心就会葬送了性命，这些难民也过去了。
早就已经做好接受难民准备的明月觉得不能理解，柏州跟庆州的距离可是东西两极的差距。
为什么这些难民宁愿跋山涉水，用命去赌自己可能走到那里，也不愿意来距离更近的湘州？
听到她的疑惑，来送翻译过的文件的温洛鼓起勇气，试探着说：“有没有可能…是之前柏州公开发声斥责倭末人的原因？”
“这个原因？”
明月觉得不能理解。
她没有公开斥责倭末完全是因为湘州现在的武力拳头不够硬，没必要这时候发声吸引倭末的注意。
可是她虽然不发声，但在她湘州治内，倭末人寸步难行，这不就是最好的答案吗？
“受过倭末摧残的难民，不知道谁可信，他们唯一能相信的就是愿意公开跟倭末呛声的柏州了。”
毕竟都把倭末得罪死了。
明月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
那些难民愿意去柏州就去柏州吧。
她本来就没想过自己可以保全所有九州人，要不是颜乐山这么轻松就把湘州给她了，说不准她现在都已经抛下这里出国了。
她只不愿意湘州变成那些噩梦里尸山尸海的画面。
至于其他州，恕她实在没这么大的心。
明月想着，对温洛摆摆手，“我知道了。”
温洛默默离开。
他们整个湘州府都被明月带的很厌恶倭末，听到倭末士兵在庆州的所作所为之后更是愤怒。
明月之前没有公开发声反对倭末，他们非常能够理解，因为他们也被明月安排着接手了那些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跟星国，利国，还有陌国的军火粮食交易。
他们内部的军火研究以及特意圈出来的粮食基地建造，各地城墙加固，炮火武器更换，药物种植生产。
还有九州内部的丝绸茶叶瓷器等交易。
商业贸易，军火，还有间谍跟倭末人，他们都在弄，忙的团团转，建设湘州，把湘州打造成铁桶。
这时候发声无疑会吸引倭末的视线，毕竟倭末早就盯上他们湘州的矿产了。
沉默是理智的选择。
只不过他们心里难免总觉得有股气发不出去，只能更努力的落实这些任务。
在庆州沦陷之后，越来越多的读书人开始在报纸上发布文章。
庆州宣布归倭末占领一个月之后。
柏州的读书人宣布创立了一个杂志。
杂志的创立宣言就印在封面之上。
“我们要教九州人不屈，要启民智！要开先河！要在混乱中领一条路！”
“九州人的脊梁骨，不该屈着！”
“倭末种种罪状不堪赘述，各州各自为政，九州支离破碎！”
“一个巨人的手足脚各自有着不同的思想，于是一切就都在此刻变得一团糟了。”
“看到最后这里的你，若你也有匡扶之志，请向我们投稿！”
“三人行必有我师，天下九州人联手，定能走出一条光明大道！”
漂亮的彩玻璃上蒙着一层湿漉漉的冷雾，明月细白的指尖在玻璃上划拉，旁边儿的桌子上就摆着那本杂志。
她微微眯着眼睛，有些困倦，“母亲不回来？”
“是……夫人说幽州的难民离不开人……”周明小心翼翼的汇报。
也许是因为掌权了的原因，这半年多下来大小姐的气势越来越重了。
哪怕这会儿看上去十分困倦的模样，依旧让人战战兢兢。
明月眸光微动，看向旁边儿的章叔，“父亲那边儿怎么样了？”
章叔叹了口气，“大帅又加重了药量…左腿已经出现了腐烂的情况。”
“嗯。”
明月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章叔跟周明刚退出去，就立刻有几个官员走进去汇报工作进程。
章叔叹了口气，“大小姐看上去长大了不少。”
周明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章叔又说：“夫人真是安置难民去了？我怎么听说那个什么杂志都开到幽州了，还办了什么诗社……”
周明瞬间死鱼眼，“这个我不清楚。”
说完拱一拱手，就走了。
章叔撇撇嘴，不太高兴，“混小子。”
过年的时候各州发问候信件，明月也收到了一大堆。
多是问湘州之前派去霞临的轰炸机怎么看起来比国外的还先进，是哪儿购买的之类的。
那是国外的一些留洋生以及湘州内的军火研究员在拆卸了轰炸机之后，在明月充足的金钱支撑下研究出来的新式轰炸机。
一个月前倭末人又对霞临蠢蠢欲动，但颜渊被明月派去另一个地方平叛了。
于是明月直接派赵卓友跟王扬带队，一个走陆地，一个带轰炸机，陆空两边儿夹击，先给毫无准备的倭末驻扎军队来了个轰炸。
天空火力覆盖套餐完了之后，五千多倭末士兵死的只剩了不到一千人，都不够王扬走陆地带来的士兵分人头军功的！
为此王扬还特地跟明月抱怨过赵卓友出场太费火力的事儿。
然后就被赵卓友用那是你腿太短太废我已经尽力给你留人头了给怼回去了。
气的王扬试图拉拢吴辉孤立赵卓友，可惜吴辉是个摇摆的墙头草，谁厉害就倒谁。
赵卓友厉害他就倒赵卓友，王扬怎么都拉不动，据王副官说他在家里气的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下饭。
她管理湘州之后，第一次对外界展示肌肉就这么干脆利落的剁掉了倭末伸出的触手，这让其他州多少都有些眼馋她的轰炸机。
明月也没遮遮掩掩。
比起让这些人把银元给国外，她更欢迎他们给她银元。
所以她让人给这些人都回复了轰炸机的价钱，只要钱到位，想要多少架都没问题。
新年第一天，倭末在所有九州人沉浸在新年的欢喜中时，突然对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瀚州，云州，发动了攻击。
瀚州对外界发出求救。
但只有湘州跟柏州接下求救，派出了兵力支援。
湘州去的人是颜渊。
与此同时，大帅府挂上了白布。
颜乐山，这个曾经也是一方豪杰的男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在了开春的时候。
甚至因为倭末攻打瀚州跟云州的事，基本没什么人关注他的丧事。
毕竟他让她平静的接手了湘州，所以明月给颜乐山风风光光的办了丧事，至于他的那些姨娘。
因为她们在她面前一向安静如鸡，所以明月没为难她们，让她们收拾了点儿东西就滚了。
等扶灵下葬之后，明月公布了倭末对颜乐山下毒导致颜乐山死亡的事，并悲痛的对外界宣言说湘州与倭末有此血仇，以后见一个倭末人杀一个！
在颜乐山死后不到一个星期。
湘州的战况就传过来了。
有了颜渊跟柏州兵力的帮助，瀚州勉强阻挡住了倭末的攻势，但即使这样，依旧死伤惨重。
没办法，倭末人下毒，偷袭，抓瀚州普通百姓当着士兵的面屠杀，把百姓抵在前面挡枪口。
数不胜数的阴毒手段让其他人防不胜防。
但也有个好消息。
那就是云州。
云州地域高阔，拥有许多珍贵植物的同时，云州并没有统一的州府，他们只有不同的部落。
每个部落里的人因为从小食肉，各个身强体壮，一个顶俩。
加上明月随手赞助的一些枪械，骑着马，他们杀倭末人一打一个准，但倭末人打不中他们！
枪打没了有钩子，用绳子绑着勾肉用的倒勾，甩着钩子套马一样勾倭末人的脖子。
一钩子下去人脊背就没了，没了人，他们的武器云州人就捡起来自己用。
这么一通彪悍的操作下倭末从平州打进云州的脚步就被云州人一个大耳瓜子给呼回来了。
意识到这是个不好啃的硬茬子之后，倭末毫不犹豫的退兵。
中州跟湘州以及幽州接壤。
倭末士兵从已经沦陷一大半的中州朝幽州走，与此同时，倭末人的战船也开始对幽州的船只以及海岸轰杀！
幽州更重商业，可没有云州，湘州跟柏州的实力，被前后夹击打的没办法。
湘州的轰炸机以及炮队就是在这时候到的。
一个又一个红色炮弹从高空精准的掉落在倭末人的船只上，轰然炸开，海面上到处都浮着断尸残骸。
一队又一队幽州士兵给每一具穿着倭末士兵服饰的尸体补刀，生怕这些人里有没没死透的。
从庆州逃到幽州的难民也都出来了，一个又一个人去自发的帮士兵一起补刀。
炮兵在中州去往幽州的路上拦截了倭末士兵的补给以及支援队伍，轰杀加冲杀之下，杀干净了一半儿中州倭末士兵对幽州派出的攻击。
幽州就这么在双面夹击，且内部有不少倭末商人，内外皆敌的死局下，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这下其他州的目光都忍不住放在了这个被一个年轻娃娃把握在手里之后，就格外低调沉默的湘州。
湘州什么时候拥有了这些力量？
在九州内为这次史无前例的碾压式胜利的战斗欢呼的时候。
倭末天奴极为愤怒，下令停止对柏州的围剿，对湘州开始全面绞杀！
他要打掉九州的气焰，打掉湘州这个刺头，让九州不敢再生起反抗的心思！
中州，瀚州的倭末士兵停下了对这两州的侵略，开始自杀式袭击的对湘州发动攻击。
而早就宣布投敌的平州也在倭末人的控制下开始用九州人攻击湘州！
三方攻击，光平州人数就高达整整八万！
哪怕明月已经布局了半年多之久，但她的基础还是太浅了，三方围攻，一星期之内湘州连失两座府城。
湘州总共也就只有五个府城！
倭末来势汹汹，她还是没沉住气，太早冒头了。
明月坐在椅子上，看着摊开的战报，脑子里思考的是——三方夹击，军队人数是湘州三倍，且倭末人的自杀式袭击一个人就能弄死不少人，这么下去湘州迟早被攻破。
保不住了，要不然退了好了。
明月非常清醒。
她从一开始就只是觉得那些噩梦中的场景太过残忍，不想这些痛苦发生在湘州而已。
现如今这个想法达不成了，那她会在一切席卷住她，让她受伤之前离开九州。
湘州的港口一直开着，星国跟粥国的船只一直可以在这里停靠，这就是明月给自己留下的后路。
哪怕是在战中，倭末也不会有胆子袭击星国跟粥国的船只。
这天，明月放了其他人一天的假。
其他人似乎若有所觉，又似乎什么都没察觉，高高兴兴的接受了假期，下班，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温洛从明月身边走过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那张充满着慈悲跟圣洁的脸看着明月。
在明月平静镇定的视线中，他笑了一下，道：“一路顺风。”
明月从来没有隐瞒过她的下属她在做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她要放弃湘州离开了。
可在这一刻，他们竟然连开口挽留她都很难做到。
因为她已经做的足够优秀了，可是……很多时候，真的不是足够优秀就可以改变一切的。
“多谢。”
明月矜持颔首。
她不为其他人知道自己临阵脱逃这件事而觉得羞耻。
她天生活的自私，在她之前，所有人，包括父母都得往后退。
更何况这些跟她没关系的普通人。
能够留在这里这么久，护湘州一段时间和平，已经是她对湘州的仁慈了。
在她出发前夜的半夜，有人敲开了大帅府的朱门。
这天晚上的月亮格外亮，撒了一地银辉。
明月穿着白色睡裙，身上披着刺绣外套，看着已经剪去一头长发的，黑了不少的母亲，只觉得这个人极为陌生。
周书淑穿着一身军装，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挺拔，她眼睛非常亮，前所未有的亮。
她看着自己女儿，她为这个帮幽州打出翻身仗的女儿而骄傲！
“明月，我这次带来两千人过来，我陪你一起守湘州！”
她的声音也比以前大了。
明月拢了拢衣服，露出一个微笑，“可是母亲，现在的局面已经定了，我打算离开这里去星国。”
她对骤然愣住的母亲道：“跟我走吧，我在那里已经购置好了产业，庄园跟仆人都不缺，我们会在那里过的很不错的。”
沉默
沉默了许久，周书淑才声音微哑的问：“你走了…湘州怎么办？”
“我已经尽力了。”明月说：“现在是尽力之后的结果，结果不是很好，所以我打算及时止损。”
周书淑胸口起伏，她心里天人交战，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你可以留下，我跟我带回来的人会和你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你相信母亲……”
“可是，我不想战斗到最后一刻。”明月有些困惑，她看着自己的母亲。
“母亲，我不想为了湘州牺牲，我想活着。”
“这有错吗？”
“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
“湘州没救了，我不想跟其他人一起死，我想活着。”
明月再次邀请，“你也可以跟我一起走。”
她是希望母亲跟她走的，虽然她的这个母亲有时候很糊涂，但她是她的母亲。
“不……”
周书淑后退一步，她看着明月的眼神很复杂，有不解，失望，跟难过。
最后凝聚成了一声具象化的叹息。
她叹了口气，神色柔和下来，她伸出因为握枪而出现茧子的手轻轻摸了摸自己女儿保养的极好的头发。
“你想走就走吧，不过我不能走，我得留下来，跟我的战友一起面对一切。”
她说完，转身往出走。
明月迟疑了一下，跟上她的脚步，“你去哪儿？”
“我的战友在外面等我。”周书淑脸上露出一个笑，这一刻的她看上去很吸引人。
明月不能理解，“留下来会死，你真要留下来吗？”
“嗯。”
周书淑的声音很轻，又很坚定。
她带着明月走上台阶来到门口，门口的士兵看到明月，都不用吩咐就立刻恭敬的打开了大大的朱门。
朱门外并不是一如既往的黑暗，而是两条长长的火把组成的火龙。
一个又一个穿着军装的女人举着火把站在黑暗中，火把欣照出她们的模样。
女性，全都是女性。
没有一个男性。
明月看着她们，她们的精气神跟她以前见过的其他女性完全不同。
她们的眼睛像寒星，那么明亮，她们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期盼。
有人的军装上还带着血渍，应该是杀人留下的。
明月目光落在她们的脚上，有些人的脚是正常的，也有一些人的脚是畸形的，她们站立的样子让人一看就觉得疼，可她们还是安静的举着火把站着，怀里抱着枪，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周书淑的声音很低很低，只有她们两人能够听到。
“我们是从外面撕开倭末军的包围进来的，死了几百个战友，也杀了不少倭末军。”
“她们很崇拜你管理湘州，驱逐湘州内的倭末人，还有帮幽州的事迹，这次全都是自发愿意过来支援的。”
“明月，你骗一骗她们吧，我不会告诉她们你打算走的，就当是让她们存个念想。”
“算母亲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