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奕身形一软,重重瘫坐在木制席位上,肩头还在微微起伏,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整个人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连抬手擦拭汗水的力气都险些提不起来。
他懒得抬头,只将脑袋微微低垂,借着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青石台。
就在此时,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自台侧传来。
最后登台之人名叫铁杉河,来自巽州地界,乃是当地势力惠山派的核心弟子。
这惠山派在修行界只算得上二流,它的名号云奕在此之前从未听闻。
这会得了空闲,他隐约听见外围有人窃窃议论,得知这门派是以拳法立派,门中传承虽不算久远,却颇具特色。
只是门派底蕴尚浅,门中能淬炼十二对龙骨、达成十二骨境的高修,统共也只有三人。
而眼前的铁杉河,却是惠山派近二十年来最出挑的天才弟子。
他刚过而立之年,便已成功淬炼八对龙骨,踏入八骨境行列,这般资质在同辈之中实属罕见,不少人都暗自慨叹,此子假以时日,必定能更进一步,甚至有望为惠山派闯出更高的名头,可谓前途无量。
不同于其他人的议论,有了李志龙的前车之鉴,云奕心中的警惕丝毫未减,观察也变得愈发细致入微。
从上到下,甚至想从外到内,搜寻蛛丝马迹,说不定这个铁杉河也与神遗教有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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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应邀登台,脚步沉稳有力。
谁曾想数日之前,他还因剧毒缠身面色青黑如死灰,气息微弱似风中残烛,生死悬于一线。
此刻再瞧,他面色红润如婴孩,眉宇间不见半分病气,一身素色看似普通,却衬得身形挺拔,周身气息沉凝如渊,吐纳之间绵长稳健,竟似比中毒前更为内敛雄浑,全然看不出半点劫后余波的颓意。
台中央,铁杉河早已静立等候。
两人目光相接,各自立定身形,中间隔着整整一丈半的距离,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阁下既为候选者,不知欲以何种方式与我比试?”
铁杉河身形微欠,抬手做了个拱手之礼。
身为挑战者,自然要先询问候选人的比试条件,这是礼数所在,却也难掩其挑衅之心。
那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透着倨傲,硬生生将一句合乎规矩的询问,说出了施舍般的轻蔑意味。
面对铁杉河这份不加掩饰的挑衅,张恩面色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未闻那弦外之音。
他眼帘微抬,目光只在对方那双骨节分明、指尖泛着淡淡玉色的手掌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便收回视线。
“简单一些便好。”张恩开口,声线不高,却带着金石落地般的笃定,“不涉兵刃,只论拳脚,你我一招定胜负!”
话音刚落,周围瞬间炸开了锅。
没人想到张恩会给出这般答复,武夫对战八骨境修行者本就胜算不高,纵使只用拳脚功夫。
这般较量,仅赌一招,无论怎么看,都是将自身性命置于绝境,风险大到离谱。
“倒是聪明,知道双方差距悬殊,便想以一招定输赢,赌的是运气?”
台下,云奕斜倚在桌上,闻言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他抬眼望向台上,因角度所限,只能看见张恩线条冷硬的小半张侧脸,以及那双藏在眉下、不见丝毫慌乱的眸子。
张恩太过冷静了,冷静得不合常理。
云奕暗自思忖,自己虽故作武夫姿态,实则身怀修行者的底子,前几日更是习得「血灵淬体术」,肉身强度已然远超同阶。
可即便如此,他先前与李志龙交手时,也未能讨到半分便宜。
指尖轻叩掌心,云奕眼底闪过一丝探究。
“这其中,恐怕没这么简单。”
铁杉河先是一愣,遂即噗嗤笑出声来。
“就依你的意思。”
他连连摆手,像是生怕对方会出尔反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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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垂眸,右手缓缓探入怀中,指尖触及一枚冰凉坚硬的物件,顺势一捻,便将那枚铜板捏在了掌心。
那是枚大魏国最寻常不过的方孔圆钱,边缘因常年流通已被磨得光滑,正面铸着的四字模糊不清,背面的纹路更是浅淡难辨,带着市井烟火的磨损痕迹,沉甸甸地卧在他指腹间。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铁杉河,目光如淬了冰的钢刃,语气没有半分波澜。
“它落地的时候,你我方可出手,只许一招,生死由天。”
说罢,他手腕一翻,铜板抛向空中。
话音未落,张恩手腕陡然一翻,五指轻弹,那枚不起眼的铜板便带着一缕微弱的破空声,直直向空中飞去。
阳光斜斜洒下,在铜板光滑的表面流转,映出细碎的金光,循着一道弧线缓缓攀升,又渐渐放缓了势头。
场中瞬间静得能听见风拂过衣角的轻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前排的看客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后排的人踮起脚尖,脖颈伸得笔直,目光死死锁在张恩与铁杉河身上,却又不敢分神,只用眼角余光紧随着那枚小小的铜板,生怕错过分毫。
有人喉结不自觉地滚动,有人手心已沁出冷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铜板在半空微微滞停,而后开始缓缓下坠,每一寸移动都仿佛被无限拉长。
明明只是弹指间的光景,于众人而言,却漫长得如同熬过了一整个春秋。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枚铜板翻转着坠落,方孔中漏下的光斑在地面上轻轻晃动,每一次翻转都像敲在人心尖上的鼓点,催得人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直到…
“叮——”
一声清脆的脆响陡然划破死寂,铜板与青石板地面相撞,发出穿透力极强的声响,余音在空气中微微震颤。
两道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骤然动了!衣袂破空的锐响划破空气,两道残影一黑一白,几乎在同一瞬间直扑向对方。
以铁杉河的修为,身形快如疾风,脚点地面只留一道浅痕,虽迅猛却仍在众人预料之中。
可另一侧的张恩,速度却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他的身影仿佛化作了一道难以捕捉的流光,脚下未显半分滞涩,竟比奔马还要快上数倍,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尚未看清他的步法变幻,其身形已欺至铁杉河近前。
云奕瞪大了眼睛,没有瞳术加持的情况下,也只能勉强瞧见两人的动作。
铁杉河的拳法走刚柔并济之路,招式简练却暗藏玄机,实战中尤擅以快制敌。
反观张恩,动作非但奇怪,甚至看似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