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修道长看向徐离陌，缓缓摇了摇头。
“严格说起来，固灵丹确实算得上是仙丹。”徐离陌淡淡地开口说道，“当初你大病时，我曾想直接取了虚空境里的丹药给你服用，但你若以凡人之躯服食仙丹，恐立时就要羽化了去，即便不死也会给修行造成难以修复的断层，这对当时的你来说并不是好事。是以后来我便从人间寻了九味草药，只加了一味仙山上的灵草，堪堪留住了你的性命，却无法增强你的体魄、修为，亦无法延缓你的衰老。之后机缘巧合之下我发现了一味九仙花可以代替之前药方里的灵草，如此便可以在增强你的体魄、修为的同时不破坏你的根基。只是九仙花花如其名，一年一仙，需整整九年才会开花结果，再加上炼化的时间，故而每隔十年我才会让金玉给你送一次固灵丹。”
引修道长正襟危坐在榻上，一眼不眨的看着徐离陌，眼眶在徐离陌的娓娓道来中慢慢的发红了。
“当年为了破除沉睡封印，我离开天烟山之后，虽然回来的次数少之又少，但是存英，你知道的，这里始终是我的一个归处，你，始终是我的好友。”徐离陌看向引修道长，目光沉沉而坚定，“不管你将固灵丹送于谁，我都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说出的即是我心里所想的。我独自一人飘荡在这人世间也有几百年了，唯你一人我视若知己，我知你禀性纯正、修习有度，又怎会坏你修行、毁你根基呢？”
“徐离兄......”引修道长忙忙拱手，以袖掩面，袖袍后面却是老泪纵横、涕泗横流了。
“你以为的万难险阻，于我或许只是顺道而为罢了。如此赠药，你大可不必心有戚戚。”
“是！徐离兄所言甚是，是存英想岔了！”引修道长拿袖袍揩了揩通红的眼睛，向徐离陌拱了拱手，将锦囊取回，小心翼翼地放回了上衣的内袋里。
“唉——”引修道长调整了一下坐姿，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年来我虽努力修行，昼夜不敢懈怠，但天命之年已过，修为再如何精进，此生怕也难以望顶。当年你离山后，师祖还曾惋惜我不能与你一道修行。但我却觉得与你在天烟山共度的少年时光已然是最好的修行。”
徐离陌低头望向桌上的茶杯，似乎是也想到了往事。
“话说回来，当年师祖还曾一度忧心过你的沉睡封印无法破除，但是羽化前师祖似是窥得真机，竟言说你的封印不必在意，如今想来师祖他怕是早已知晓徐离你终有一日可以破除封印！”
“嗯，他晓得的。”徐离陌定定的回道。
“如今你封印既已破了，再无甚能阻碍你修行的提升，那你的修为如何了？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引修道长问。
“破除封印后，我的修为确实涨了不少，但还远远不够。只是眼下，我受命要调查一起半魂事件，短时间内是无法专注修行了。”
“半魂？”引修道长皱了皱眉头，想了想，问道，“可是与闽县突然出现的痴傻而亡之人有关？”
“你知道？”徐离陌惊讶地抬了抬眉。
引修道长捋了捋胡子，板正地说道：“之前有几人寻到静心观里求招魂，你也知道静心观是不给人招魂的，他们便找到了我。因之前为了给你寻净水珠，我便是来者不拒，一应全部让他们去你在人间的落脚点寻你。没过几天，又有几人也要招魂，言语间听闻了一些只言片语得知两拨人均是来自闽县，且死者都是突然之间痴傻疯癫，似是丢魂少魄，不消七日便殒命而去，大概是你所说的半魂了吧。”
徐离陌面色凝重，低头沉思，眉间不由得蹙起。
“此事蹊跷诡异，恐怕非人力所能为，徐离兄既出手了，半魂之事即非同小可。万望徐离兄能早日查明真相还无辜之人公道，同时也要谨慎小心、以安危为重！”
徐离陌回过神来，朝引修道长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又微微点了下头。
“如今你的封印已除，还需要为你介绍招魂之事吗？”引修道长问道。
徐离陌摇了摇头，开口说：“为闽县丢魂而亡的魂魄招魂是我最后一次为人招魂，此后类似的事情存英不必再为我牵线搭桥。”
“好。”
引修道长给徐离陌续了茶，两人又谈论了片刻，屋外的雪果然不再下了，连风也停了。
引修道长推开了一点窗户，看向积了一层莹莹白雪的院子里。窗前地上的雪花在从窗户口斜射出来的灯光照耀下，晶晶亮亮、洁白无瑕。
引修道长合上窗户，看了一眼徐离陌，给他加了茶水，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此番深夜而来，想必不单是为了见我的吧？”
徐离陌喝了口茶，没有说话。
“金玉虽然看着和以前别无二致，但行事似乎更为稳妥了，又恪守礼仪、仪养自律，在观内修行你大可放心。
至于，楼心月......”
引修道长看向徐离陌，然而徐离陌只低头轻轻抚着茶杯，并不看他。
“徐离兄，虽说乾道和坤道是可以共同修行的，但是我认识你几十年了，也曾见过不少坤道自愿追随于你，甚至愿意抛了师门入你门下的都有，可何曾见你为谁所动容过的？缘何如今竟直接收了一个坤道为徒了？”
徐离陌默了半晌，将抚摸茶杯的手放回到膝上，一双黑沉如水的墨瞳看向引修道长，说：“楼心月如金玉。”
引修道长愣了一下，但是随即又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顿了顿，问：“楼心月，楼心月......这名字也是你取的？”
“嗯。”
引修道长捋了捋胡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徐离陌怔了一下，继而沉默不语。
“记得少年时与你下山布道，有次路过人家的戏台，向来自持的你竟站在人家戏台外听了大半日，后来好长时间我还能在你房间找到这首词的字帖......”
徐离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嘴里说不出来，心里也说不出来，只抿了抿唇，不动声色的呼了口气。
引修道长定定地看了徐离陌一会儿，板正了神情，认真道：“仗着少时情谊，我唤你一声徐离兄，说句自抬身价的话，早在与你相识之初我便将你当作我嫡亲的兄长相看待。当年你独自一人离开天烟山时，我曾偷偷收拾了行囊想要追你而去却被师祖叫了回来。师祖跟我说，我与你虽大道同但行路异，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与你在一道儿，不仅不会对自己的修行有什么好处，甚至还会成为你的拖累和包袱。
后来我便听师祖的话，留在天烟山，努力修行，在这天烟山的静心观里给你留一个可去之处。只是每次看到你来来去去都是孑然一身时，我心下仍有不忍。有时候甚至在想待我魂散天际之后，这人间可还有你的归处、可还有人如我这般偏安一隅的等着你？后来终于有了金玉，虽说他不是人类，但也好在不是人类，如此便能长长久久的陪伴在你身侧。
我知修行难，修行亦苦，可是自我入道以来便早已做好了以身殉道的准备。徐离兄虽然道行比我高深，道法又醇厚，已然是半只脚踏入天道之门的人了，可是我却忍不住的不为你担心、忧虑。
从前是揪心你破除不了封印，受经年累月沉迷之苦，如今封印破了，我倒开始担心你红尘纷攘、扰乱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