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护人员们面上的愤慨逐渐被使命感代替。
“明白了，主任。”
也在这群人之间的陆言原地思考了一下，再次去前台那里想确认访客记录。
值班护士有些踌躇。
看到他身后的人，更是紧张地站了起来。
“郭主任。”
郭主任正是张茹挂名的主治医生，他正拿着棉签自己给自己消毒。
陆言上前接过想帮忙，他顿了下，没有拒绝。
作为一个比较保守的医生，郭医生本来其实不太喜欢陆言——不管主任怎么夸奖赞赏，他也只是个大一新生，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走上医学的路，就这么破格带在身边，完全不合规范。
然而主任只让他做些基础的事情，偏偏他还做的都挺好……
有陆言在，慌乱的杂务似乎真的井井有条了一些，而他不骄不躁，也很自觉，但凡遇到不适合他听的，立刻主动走开，从不给人添麻烦。
渐渐的，郭医生也就对他的存在改观。
然后他发现陆言这孩子的确聪明，简单的工作只要交代一遍就能记在心里，做几次就融会贯通，就连医生那些龙飞凤舞的药单他居然也看得懂。
配药什么的不能让他做，但是帮忙掰个安瓿，填个记录什么的，那是相当熟练。
别看这只是小事，做得好了，能给病患节约不少时间。
所以现在他对陆言也算耐心。
但再怎么耐心，听到他刚刚的要求也忍不住皱眉。
才觉得他懂事，怎么就越矩了呢？
陆言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差点破坏规矩，立刻鞠躬道歉。
“对不起，是我犯了错误，两位不用回答我，以后我会更注意。”
说完还是上前给郭医生做完了消毒。
郭医生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你问这些有什么原因吗？”
陆言诚实道。
“昨天我跟着老师学习的时候曾经经过206号房，那时候我看到一名访客从病房出来，我在学习来访记录格式拿的范本就是当天的。”
“可那时206没有访客登记。”
郭医生仍旧没有同意让他看记录，但陆言走后，他自己和值班护士确认了一下。
“他说的是真的吗？”
……
张父张母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赶走了医生们，但当他们发现张茹这一觉从当天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眼看就要二十几个小时。
他们有些慌了。
“小茹？”
“小茹你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连续喊了她一个多小时，张茹还是毫无反应，张父狠心往她脸上拍了一巴掌。
张茹那张软乎乎的圆脸很快鼓起五指印，可她依旧没有睁开眼。
“医生！快叫医生！！”
“救命啊！”
病房乱成一团，亏得第一医院医护人员专业性够强，才勉强将张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但经检测，她的体内存在浓度过高的安眠药成分。
这种浓度本来不至于致命，只要及时治疗，是可以通过洗胃等方式排除危险的，可昨天她的父母太过抗拒……
“去……发病危通知书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郭医生本就斑白的鬓角似乎又添银丝。
如果可以，他也想从死神手上多抢一条命。
张茹的父母再次将“蛮不讲理”发挥到极致。
他们拽着郭医生，又推又打。
“都怪你！都怪你们这群庸医！”
“要不是你们耽误治疗，小茹怎么会这样！”
令陆言觉得奇怪的是，郭医生分明不待见这对夫妻，却愣是不躲不避，结结实实挨了几下。
有人偷偷在陆言耳边告诉他。
“郭医生每次都这样。”
“他说患者失去亲人本就痛苦，这种时候可以让他们适当地发泄。”
“所以不让我们拦。”
陆言皱着眉，就跟没听见似的，毫不犹豫上前就把张父张母两人的手反剪在背后。
他是吃过苦卖过力气的人，轻轻松松就把这两个正发疯的蠢人制住，然后十分冷静地阐述事实。
“昨天就告诉过你们情况，是你们自己签了知情书，拒绝治疗。”
“今天，你们要再次拖延你们女儿的抢救时机吗？”
他不留情面地冰冷指出。
“那害死她的不是别人，是你们。”
两人呆住，挂了满脸的鼻涕眼泪看向狼狈的郭医生。
大概是现在才从愤怒和后悔中找到那一丝丝理智。
“医生，我，我们……”
郭医生还没说话，陆言已经从他手上抽出那病危通知书，然后蹲在两人面前。
“现在，签吗？”
看着刚刚还哭闹个不停的两人老老实实签字后待在一边，众人不由得朝陆言投去敬佩的目光。
郭医生经过陆言时先哼了一声。
“小小年纪，瞎出什么头。”
然后才转过脸，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地说：“谢谢。”
陆言依旧安静且谦逊地站在一旁，并不摆出自己做了多了不起事情的架势。
但正因为此，其他人才更对他另眼相看。
“陆言你力气好大，我们这么多人都拉不住他们俩，你怎么做到的？”
“陆言你怎么几句话就把他们吓唬住了，我们跟他们讲半天道理他们都听不进去！”
“陆言你不怕摊上事儿吗想也不想就出头？”
陆言其实不太习惯这种被人围绕的感觉，但他想起秦莘大概经常要面对这样的场景，就努力逼自己去适应。
抿唇想了半天，他决定实话实说。
“我以前在工地搬过砖，扛过沙袋，所以力气大。”
“从前遇到过比他们还不讲理的人，知道单纯晓之以情没用，得找到他们最在意的点，这两人溺爱孩子，所以孩子才是他们的软肋。”
“怕，但主任不是说过么，但求无愧于心。”
大家挠挠头，主任就那么一说，你还真信啊？
这年头鸡汤不都是随便听听就好吗？
可陆言又说：“总要有人站出来。”
“站出来告诉他们，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简单的回答，却让众人失语当场。
他们看着陆言认真的神色，忍不住感慨。
怪不得都说真诚才是必杀技。
陆言这小子，让人……很难不喜欢……
急救室的灯亮了很久，但刚刚还守在屋外的已经只剩下张父张母两人。
毕竟医院的病患那么多，大家都要各司其事。
忙碌的间隙陆言听前辈们提了一嘴，说那女孩拖的时间太久，大概率醒不过来。
陆言听过也就忘了。
身为医护，今后将面临更多的生死离别，他需要习惯。
可是，真的能习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