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恳请父皇收回圣命!”
罢退群臣后,慕辞依然执意追入正阳殿中,苦苦求情。
眼看着叩首在地的慕辞,镇皇态色宁肃之间威压亦显。
“宗室已灭,何来荣主?”
“愿请父皇宽恕昀熹一身自由,儿臣愿代为受罚!”
“代为受罚?”镇皇冷冷而问,“亡国之罪,你拿什么代他受罚?”
“儿臣只求父皇恕其庶人之身,儿臣愿卸亲王之爵以代其过!”
镇皇一怒震案,惊得旁众侍人纷纷伏跪在地。
“为了一个亡国之人,你竟要卸了你的王爵?难道你的眼里就只有那女帝,而朕不是你的君,不是你的亲父吗!”
“儿臣从不敢忘父皇所付朝云亲王之责!可是……先昭宁帝待儿臣亦有重恩,若非先帝临末之际极力维护,儿臣亦无命归来朝云再承宗祀。儿臣今无多求,只求护之手足周全……恳请父皇成全!”
镇皇冷冷看了他片刻。
“常卿,你自幼聪慧过人,才仅五岁之时便能讼背书经尚典,岂不知宗室之义?倘若今番之状朝云与月舒易位而处,朕败了,则即便是仪宁也必以身殉国!而你纵然身处月舒中宫,却知家国亡败、母宗断祀之后,可有颜面留存于世?”
“宗室之贵,受万民之禄,而承社稷之责。国临危难之际,坐须安邦定国,立则马前革身!若致国破人亡,平民可易籍而续,宗族却不能!既为宗室,享爵禄之重,便须以命守此山河,若守不住,天命既亡,亦不可偷生。”
听着镇皇斥言在上,慕辞始终顿首在地,紧紧抿唇,而压不住泪垂于地。
“你可忆你皇姐楚宁,虽非亡国之状,却有侵宗之难,但为留存一线复国之脉决然而殉,她此一死守的既是宗室之义,也是她自己的尊严。”言而至此,镇皇稍止而沉视着他,“倘若楚宁当时未死而为寇辱,则朝云军杀归其国之际,朕亦不会留她负辱苟存于世。”
“既为宗室之子,这方宗祠便是性命,没有社稷就没有宗祠。倘若灭宗之后却不肯就死,也应明白如此归了他国社稷便只有耻辱。”
“耻辱”二字如针棱刺耳,亦深深剜着慕辞的心扉。
他明明不该受此折辱。
可纵然事理因果皆明于心,慕辞却只能终守沉默而不能辩言一句。
“天地莽荒,世上之事多为残酷,而人也只是万千生灵中渺渺一属,想谋生存之道也唯有应晓于此。人无龙凤大能,亦无虎豹爪牙,若无血性与道义,更何能立足于世?宗室既享世上至高之荣华,也必守此至刚之义,方能为万民之表率,方能于阵前凝励士气,方能势如破竹无往而不利,也唯有如此方能守存社稷,立之宗祀不灭!”
“倘若朕今日赦了花昀熹,则何以慰另一位守义殉国的荣主之灵?更何以慰天下万千诚守道义之众?国之律典亦是如此,刑罚之戮,杀一人而能正道,则必杀之!刑一人而能戒万恶宵小为惧,则施酷刑剥剐又有何妨?”
言罢,镇皇瞧他仍叩大礼在地,也无别怒再生,只轻为一叹,“起来吧。”
慕辞只能依令起身,却低垂着头,也无言语而应。
镇皇看了他一眼,蹙沉了眉头,又微微叹了口气,“既担社稷重责,凡事抉择便不能仅凭感情而行。朕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未能明白此理……”
“回去吧,自己沉下心来想想。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便不能再似少年时只凭意气轻狂而不知权衡轻重。”
镇皇言已至此,慕辞深知若是自己再执着而言只会适得其反。
“儿臣告退。”
慕辞只为一面平冷执礼而退。
出了此方正阳殿慕辞片刻不敢多耽,直往教坊乐府而去。
是时沈穆秋已更了一身伶人彩服,正由宫人送行而出。
“昀熹!”
闻声,沈穆秋转眼瞧去,正看着慕辞向此方急跑而来。
却还没到近处,他就被此处负责看守的侍卫拦住了,“还请殿下止步。”
慕辞不得已停在与他相距五步之外,沈穆秋只得驻足看了他一眼就被催促着登上马车。
慕辞立即也转身离开,速出了宫门策马赶往南坊。
此时城北花坊里正锣鼓喧天,南坊门前结彩如贺,昭告着这位昔月舒荣主的到来。
南坊乃是官坊,在里头卖艺的都是昔年官宦贵族的内眷,除却女子之外,那些年岁小又相貌秀丽的童男也会被放入此中教养而为伶优,平素里不是达官显贵的还见不到里头的贵色,而今日来的又岂是等闲货色,自不必说那门前更是何等门庭若市。
慕辞策马来到这处烟花柳巷,却远远就见那南坊的门早已被围看的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而他也只能远远看着那盏花轿缓缓停在门前。
“退开!都退开!”
从宫里随来的侍卫将堵近的闲人往外赶开了两丈,才腾出地方供人下车。
沈穆秋俯身钻出马车,半披的长发滑漫肩头,围聚在外的视线未能一眼见得容貌,却只瞧这道身段便已是叹艳不已。
被挡的众人终是只能瞧见这位昔年荣主的一道背影,却就看着那一把颀长而优美的雅骨,便已惹得不少贪艳垂涎的觊觎。
看着他走进门里,慕辞的心如置烈火而焚,却也片刻不敢耽搁,又寻别的巷路赶进那坊中。
“哟,这位公子可请留步,这个时辰,咱们都还没开张呢。”
慕辞冷冷睨了这拦门的闱人一眼,“带本王去见你们的管事。”
那小监闻言一怔,这才垂眼瞧见了那悬袍腰牌上赫然赤字,吓得连忙跪伏在地,“燕、燕赤王殿下!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恕罪……”
“起来带路。”
“遵命!”
这烟柳巷坊里的人何曾见过这位主,然毕竟是国中赫赫显名的亲王,耳风多少都是听过的。
于是庭前闻声的全都跪伏了一地,战战兢兢。
随着闱人引路在前,慕辞大步行入,绕过几道花廊才进了理事的内院,却才踏进那道内门,便听得屋中吟曲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