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日子像被拉长的胶片，每一帧都缓慢得令人窒息。自那晚之后，整整七天，病房里再没出现过那个挺拔的身影。
苏欣整日蜷缩在病床上，像一片枯萎的落叶。三餐送来的精致餐点，几乎原封不动地撤走，输液架上的药水换了一袋又一袋，却怎么也灌不进生气。曾经圆润的脸颊凹陷下去，宽大的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这晚沐浴后，小敏正小心翼翼地替她吹干长发。暖风嗡嗡作响，苏欣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
\"先生这几天...在忙吗？\"
吹风机的声音戛然而止。小敏的手指僵在半空，迟疑了几秒才继续动作：\"程助理前天来送补品时提过...先生似乎也病了，这些天都在家休养。\"
\"嗯。\"
苏欣应了一声，像片羽毛轻轻落在水面上。她慢慢滑进被窝，转身背对着小敏。宽大的床上，只有她一道瘦弱的身躯，空出一大片地方，显得格外孤寂。
小敏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手轻脚地调暗了床头灯。她没有看见，苏欣攥着被角的手指关节已经泛白，也没有听见，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是怎样消散在夜色里。
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又\"砰\"地一声重重关上，粗暴的声响在寂静的病房里炸开，绝非护士惯有的轻柔。
小敏慌忙起身查看，却在看清来人时呆立当场。易景宸高大的身影倚在门框上，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肩头，领带松散地垂在胸前，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先生...您怎么来了？\"小敏的声音微微发颤。
易景宸的目光越过她，直直落在病床上那个蜷缩的背影上，眼神迷离却执着。
\"苏小姐明天出院，你先回去收拾房间。今晚我留下，程威在楼下等你。\"
小敏不安地看向苏欣，还想再说什么。
\"出去。\"简单的两个字，却不容置疑。
随着房门轻轻合上的声响，病房陷入一片死寂。苏欣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和身后男人沉重的呼吸。她死死攥着被单，掌心潮湿一片。
清脆的开瓶声打破沉默。易景宸从橱柜取出一瓶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他跌坐在床边的沙发里，修长的双腿随意伸展。
\"我知道你醒着。\"他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喉结滚动，\"陪我说会儿话。\"命令式的口吻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恳求。
苏欣缓缓转身，靠坐在床头。她沉默地看着眼前略显颓靡的男人——他凌乱的发丝，泛红的眼角，还有握着酒杯微微发抖的手指。
\"我今天见了你姐姐。\"易景宸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我们分手了。\"
苏欣的瞳孔骤然收缩，似乎不敢相信。
\"为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易景宸抬起头，目光穿过缭绕的酒精雾气直视她：\"她害死了我们的孩子。\"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我没办法继续接受她。”
苏欣撑起身子，急切地辩解，“但她并不知情，你不该这样对她！”
易景宸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酒精的灼热和说不尽的讽刺。他又灌下一杯酒，水晶杯底重重磕在茶几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真感人。”他斜倚在沙发里，领口散乱，“都到这地步了，还惦记着你的好姐姐。”
苏欣垂眸叹息，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被角。她太清楚苏晴对这段关系的执念，那个从小爱和她较劲儿的姐姐，一心盼着嫁入易氏豪门，若是突然被分手，只怕会深受打击，彻底崩溃。
她突然开始同情苏晴，并且在心底深处，竟也隐隐盼着两人能继续走下去。毕竟只要这段关系还在，她作为女朋友妹妹的身份，在易景宸面前，多少还能保有一层身份屏障。一旦失去这层关系，恐怕易景宸日后，会更加无所顾忌。
那个意外到来的生命，本就不该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那个孩子…”苏欣的声音，轻得几乎一揉就碎，“本就是个错误。你们明明那么相爱，看你这样难受，为什么非要……”
“相爱？”易景宸突然打断她，醉醺醺地晃了晃酒杯。
“知道我提分手时，是什么感觉吗？”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前所未有的轻松。”
易景宸的音色里，透着浓浓的醉意。他继续说着，“当时我才明白，原来我从来都没有爱过她。我难受的…是因为曾经心里那份美好的追求，到最后还是没能实现。”
苏欣困惑地皱眉，并不太懂他的意思。
“我姐姐她端庄得体，家世也不错，做你名正言顺的太太，是很合适的……”
“合适？”
易景宸站起身，酒瓶被碰倒，里面的液体流出来，在地毯上蜿蜒，“没有爱，怎么在一起生活？”
“我们之间也没有爱，不也在一起这么久吗？”苏欣脱口而出。
易景宸突然僵住了，随后爆发出一阵苦涩的大笑，笑到眼眶泛红。他跌跌撞撞地扑到床前，带着酒气的呼吸，灼热地喷在苏欣脸上。
“苏欣…”他修长的手指抚上她苍白的脸颊，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是真的感觉不到，还是在装傻？”
苏欣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翻涌的痛楚……她是第一次见到易景宸这样情绪外露，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男人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唇，眼神渐渐变得深邃，里面盛满了不知名的情愫。
“全世界都看出来了…”越来越低的声音，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只有你，永远都看不见我的心。”
苏欣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胸口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慌乱地侧身躺下，拽过被子将自己裹紧，声音闷闷地传来：\"谁要管你的心...我累了，要睡了。\"
易景宸的视线已经模糊成一片，酒精蚕食着他最后的清醒。他踉跄着向前倾身，高大的身躯，像座山一样轰然倒下，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苏欣身上。
\"易景宸！你——\"苏欣被压得喘不过气，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用力推搡，\"起来！你重死了！\"
男人纹丝不动。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颈间，带着威士忌的醇香。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无意识地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丝，薄唇轻启，吐露出埋藏已久的心声。
\"苏欣...\"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重若千钧，\"...我爱你。\"
病房突然安静得可怕。苏欣僵在那里，推拒的双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抖。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投下一道银色的分割线，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一滴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滑落，洇入雪白的枕套，晕开一个小小的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