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一个联络站主任，又是镇场子的人物，一下子失踪两年，五方局就没一个人过问？
她盯着罗十废，大有不说清楚绝不罢休的架势。
罗十废叹口气。
“问到重点了。”他苦笑，“两年前，你师父卜了一卦。”
他打开微信，点出一段语音。
“十废——”手机里苍老的话音传出，方颜瞳孔微张，这的确是她师父张九屈的声音。
“今晚我将有一劫，”张九屈道，“劫数不可逃，你也不必惊慌。两年后的八月三十一日，午时过后你到我家中，如果见到我徒弟，证明此劫或有转机。”
语音只有一段，放完以后，房中两人都没出声。
方颜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留言时间，正是两年前的七夕。
那晚她和师父去追捕一只大妖，大妖狂性大发，不知触发了什么禁忌，导致天地颠倒时空错乱，她被抛进山海界，一待就是两年。
她用师门魂器确认师父和她一样，也落入了山海界。
但山海界地域辽阔，灵气紊乱，起初她还试图找师父碰头，很快发现连求生都很艰难。
她一路拼杀，两年间修为疯长，终于有了在妖界立足的本事，却始终没能找到师父。
如果不是后来一次意外，她至今仍在山海界流浪。
方颜想起刚回人界那晚，自己和母亲通话，方女士提到师父两年前就告诉过她，要带方颜闭关两年。
眼前这段录音与方女士的说法互相印证，师父显然早就算出他们会出事，只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或许是怕方女士担心，这才没有明讲，只给了一个两年的期限。
方颜曾对苗东东说过，玄术师各有所长，而她师父张九屈，本行虽是捉妖，卜卦的功力却还在捉妖之上。
她师父为此很不高兴，常说自己走偏了道，有愧师门传承。
这就好比一个钟情于数学的人，偏偏在物理上的成就更高，对于旁人这已是天大的荣耀，但对当事人而言，却是毕生之憾。
“你师父讨厌别人没事上门，所以我很少来打扰他，”罗十废道，“我以前虽然没和你见过面，但你师父说过，你在捉妖方面的天赋远在他之上。”
他收起手机：“当然，也更在我之上。”
方颜听他的口气，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你想招揽我？”
罗十废怔了怔，笑了。
“难怪师兄对你赞不绝口，你进屋发现我的反应也很不错，你说得对，我是想招揽你，不过在这之前我想知道，这两年你和师兄去哪儿了？师兄为什么没有回来？”
他表现出对张九屈的关切，方颜看他一眼，沉吟不语。
“我知道他还活着。”罗十废掀开手机壳抠了抠，拈出一块小石片，“这是我们师门一脉相传的魂器，我能感应到他，但他应该不在此界。”
他看向方颜：“我们玄术师总会遇到稀奇古怪的麻烦，偶尔消失几年并不少见。师兄失联以后，组织上派人找过他，却一无所获。他的能力众所周知，我向组织申请将他的职位一直保留，就是想等他归来。”
他朝前倾了倾身：“你既然能够出现，说明他卜卦的结果已经应验，所以我想先弄清楚，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
医院里，谢大爷直挺挺躺在单人豪华病房，身上贴着各种监测指征的电极片。
宋千里送走前来探望的市委领导，回屋关上房门。
他拿起一个苹果，想想放下，换成香蕉。
“谢爷爷，人都走了，你起来吃点儿东西？”
谢大爷闭着眼睛，嘴唇动了动：“再等会儿，别露馅儿。”
说完，肚子里传出“咕”的一声。
宋千里笑了：“放心吧，人家都坐车走了，暂时不会有人来。您中午就没吃饭，在这儿躺了半个下午，万一饿出低血糖怎么办？”
到时也不用装晕，直接嘎巴一声厥过去。
“那就来点儿。”谢大爷睁眼，看见宋千里手里的香蕉，扭头，“不吃这个，要吃肉。”
“您还‘晕’着，我怎么给您弄肉？一会儿护士站闻着这里头飘香，您还装不装了？”宋千里摇起床头，好言相劝，“先吃根香蕉垫垫。”
谢大爷垮着一张老脸，不情不愿接过剥了皮的香蕉：“临了临了，连吃顿想吃的都吃不着，我还回来做什么。”
“等您出了院，想吃什么我陪您去。”宋千里在床边坐下，“您别说，您装晕的样子还真像，如果我没有事先知情，也会让您吓一跳。”
谢大爷哼一声，一口咬掉半根香蕉：“老子在国外斗的时候，什么没见过，俄罗斯转盘都和黑手党玩过几回，那死老头想阴我，呸，美得他。”
话音未落，房门打开，有人走进来。
谢大爷将剩下的香蕉往宋千里身上一扔，往后就倒。
“别躺了，”苏让将手里的保温桶放到桌上，“有肉汤。”
谢大爷和宋千里看清是他，齐齐松了口气。
“快快快，来点汤喝。”谢大爷重新坐直身体，抬手招呼。
宋千里赶紧按住他，“我的好大爷，您手上还扎着吊针，别乱动。”
谢大爷看了手背一眼，不耐烦：“还要输多久？能不能先扯掉？”
“不行。”宋千里道，“你扯了吊针，待会儿谁来扎？我可不会。”
“我来的时候已经向护士站打了招呼，”苏让打开保温桶盖，“告诉她们病人已经醒了。”
“哎？不装啦？”谢大爷瞪眼，“我还没躺够呢。”
“够了。”苏让倒出半碗汤，“您是在谢家人来过以后晕的，不管和谢家人有没有关系，都会有人查他们，何况他们自己还报了警。”
不但报了警，谢老爷子还当着警察的面大肆宣讲自己的图谋，这件事总会有人报上去。
“那死老头说的那些有人会信？”谢大爷伸手，“不是建国之后不许成精吗？”
宋千里在旁笑道：“谢爷爷，您真是与时俱进，连这话也听过。”
苏让将汤碗放到谢大爷手中：“不然您要的墓地怎么会批下来？”
谢大爷怔了怔，“是啊。”他感慨地长吁口气，盯着汤碗上升腾的热气，深深一吸，“这是黄记羊肉汤？”
苏让点头：“百年老字号，不知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谢大爷笑了笑：“当年的味道我也没尝过。”
他看向碗里的汤，陷入回忆。
“那时连年战乱，家里连锅都揭不开，九个兄弟姐妹有饿死病死的，有被日本人飞机扔的炸弹炸死的，一个月能吃一顿饱饭都是奢望，哪里还有钱吃羊肉汤。”
“不过你说怪不怪，世道再乱，也有人能吃好穿好，外面再乱也和他们毫无关系。”
“这家羊肉汤馆在城里很有名气，不打仗的时候总是座无虚席，我每次路过，闻着里面飘来的香气，就想着要是有一天我能进去吃上一碗该多好。”
“这一惦记就是一辈子。”
谢大爷停住话头，沉默了一阵：“不说了，我能活着了个心愿，还有什么不高兴。”
他转头看向窗外，明亮的阳光耀眼刺目，清晰地照出他眼角的褶子：“这里和以前再不一样喽……”
他大喝一口汤——
“噗！”
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