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天水市的墓园中。
杭合坐在王樊的坟前，点着了一根香烟，随后放在了碑前的供台上。
“樊叔，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别嫌弃。”
说完，杭合便将剩下的整包烟都放在了供台上。
而在他的身后，林韵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杭合为人类付出了许多，也知道王樊的死是拯救人类的一环。
可她始终无法接受杭合杀死王樊的事。
她缓缓走上前，轻轻坐在了杭合身边。
林韵看着王樊的遗照，轻声开口问道。
“你当初说过樊叔知道内幕，是真的吗？”
“是真的。”杭合点头说道：“寒林事先告诉过他，在我杀死他之前他就知道我们的计划。”
“也就是说，是他自愿接受被你杀死的，对吗？”
杭合没有回答。
林韵掏出刻刀，放在了二人的中间。
杭合抬头看向林韵。
“寒林的墓志铭，我不知道该怎么写，也没有人交代过。”林韵声音沙哑地说道。
杭合看了一眼隔壁寒林的墓碑。
那墓碑上墓志铭处还依然是空空如也。
“你是最了解他的人，就由你来写吧。”
林韵同样转头看向寒林的墓志铭，神色无比悲凉。
杭合沉默片刻，认真地回答道。
“好。”
林韵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气氛陷入了一阵沉默。
杭合为自己点着了一根香烟，随后重新开口问道。
“常子成怎么样了？”
“被处决了。”
“他是不是还有个妹妹来着？”
“我会收养他的妹妹。”
“那就好。”杭合声音有些平淡。
“如果你是在担心的话，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让她成为猎人。”
杭合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你不要让她有一个像我一样的童年。”
林韵缓缓转过头看向杭合，却只是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她的内心仿佛正在进行巨大的情感挣扎。
杭合没有看林韵，但他还是察觉到了林韵的异常。
他也猜想到了林韵的想法。
事实上，那正是他给林韵的暗示。
而林韵颤抖的声音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响起。
“我说...杭合。”
“怎么了？”
“你一直以来都是想自杀的，对吧。”
“算是吧。”
“现在也是吗？”
林韵轻轻握紧那柄刻刀。
杭合转过头，直视着林韵的双眼。
林韵微微一笑。
猛然间，林韵将杭合扑倒在了地上，刀死死的抵在了杭合的脖子上。
“那...要不我帮你吧！”
“反正你都要死了，既然这样，我杀了你也没什么的！对吧？”林韵声音带着哭腔说道：“这也算是替樊叔报仇了对吗？我当着他的面杀了你。他是自愿被杀死的，你也是自愿被杀死的，怎么看都公平，对吗？”
杭合没有回答，只是平静的看着林韵。
“怎么了杭合，你说话啊？这是公平的对吗？你说过等着我来杀死你的，所以你能接受这一切对吗？”
杭合依旧没有回答。
而林韵见状，攥住杭合领子的手不由得握的更紧了。
她撕心裂肺的咆哮道：“说话啊杭合！这是你自己要的对吗！”
“说啊，说这是你自己愿意的！”
杭合看着林韵，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道：“杀了我吧，这就是我要的。”
说完，杭合便闭上了双眼。
然而听到杭合的话，林韵的身体顿时猛地一颤。
她看着杭合，泪水逐渐掉落在杭合的脸上。
她不由得悲哀地笑了出来。
只是过了许久，杭合依旧没有等到想象中的痛苦
他感到自己身体上的沉重忽然消失了。
杭合睁开眼，发现林韵已经站了起来。
林韵看着杭合，双眼中充满了悲哀。
她随手将刀扔在了杭合身旁，随后转身离去。
只留给了杭合一句话。
“既然这是你要的，那你自己动手吧。”
说完，林韵便转身离去了。
杭合看着林韵的背影，心中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久久不能释怀。
他看向寒林的墓碑，最终写上了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你到达了我未曾到达的终点，能为我采一束终点的花吗？”
杭合的刻刀刚刚放下，他的身后便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刚刚是真的希望她杀了你，对吗？”
杭合轻轻点了点头。
杭离也不再说话，而是坐到了刚刚林韵坐的位置。
他点着了一根香烟，开口问道：“我有些不明白，既然当初你选择保护灵，可你为什么在赌局结束后又让我去将她带回来重新释放祝福呢？”
杭合轻轻叹了口气。
“很多猎人之所以成为猎人，事实上只是为了逃避这个世界而已，而我当初的做法也只是帮助他们在逃避。”
“可笑吧，这世界烂到了他们宁愿用生命去逃避。”
“不过，他们逃避的方式诚然值得我们尊重。”
“但我必须承认，苏栩星说的是对的，他们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虽然这个世界很烂，但他们终将要学着去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离，我想让他们重新去面对，想给他们一个新的结局，就像你给我的一样。”
杭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口问道：“这也是你自始至终没有毁掉世界，而是选择帮助我的原因吗？”
“没错。”杭合看着王樊的遗照，嘴角逐渐扬了起来：“这个世界很烂，但绝不该让那些还在坚持的好人和世界一起陪葬，那不公平。”
杭离沉默许久，缓缓开口道：“杭合，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复活所有死在这场战争中的人。这不是什么交易，只是我对你表达的感谢。”
杭合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了。”
“为什么？”杭离诧异的问道。
“故事就是故事，故事是有力量的。”
“故事不可以轻易被改写，虽然那会更美好，但那样的故事是虚妄的，是没有意义的。”
说着，杭合伸出了手。
他的心脏处缓缓飞出了三个光球，漂浮在了杭合的手心。
那是他的三个人性。
“虽然赌注不在了，但我想用我的人性与你做最后一笔交易，可以吗？”
“你说吧。”
“我想复活那些战死的精灵们，并让他们生活在天堂，可以吗？”
杭离轻轻打了个响指。
“谢谢。”杭合手轻轻一挥，他仅剩的那个人性便飘向了杭离。
杭离看着眼前的那三个光球，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的手用力一挥，那三个光球便飞回了杭合体内。
“你这是...”杭合不解的看向杭离。
杭离轻轻一笑。
“杭合，我还是想要你做些什么。这或许不是你想要的，但我觉得这是你需要的，也是你该得的。”
说到这儿，杭离站了起来，看着蔚蓝的天空，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故事是有力量的，但这力量为什么只能来自于悲剧呢？杭合，你难道不想要你的故事结尾，是一个能够给人希望的结尾吗？”
杭合沉默许久，忽然抬起头看向杭离：“我带你去看样东西吧。”
杭离疑惑的点了点头。
杭合轻轻打了个响指。
随后二人便出现在了一家咖啡店。
“你要请我喝咖啡吗？”杭离疑惑的问道。
“倒也不是不行，但我要带你看的可不只是咖啡。”
“那是什么？”
“你看那儿。”杭合示意杭离一处角落。
杭离疑惑的转头望去。
在那处角落里，杭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少女。
那少女正微笑着望着窗外，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仿佛是在欣赏一幅画。
与以往不同的是，少女的脸上再没了以往的悲伤与不安。
取而代之的是从容与宁静。
还有幸福。
“你是想重新回到她身旁吗？”杭离疑惑的问道。
杭合摇了摇头。
“那你想让我看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我做的一切不是没有回报的。我爱的人已经过上了美好且平静的生活，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杭离不由得愣了愣。
忽然，一道身影坐到了他们身旁。
“见过离主，见过神使。”
“云？你怎么在这儿？”杭离疑惑的问道。
“我住在这儿啊。”云笑了笑说道：“神使委托我照看心白。”
杭合喝了一口咖啡，笑着问道：“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云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从来没在一起过。”
杭合疑惑地看向云。
“我知道神使大人委托过我照顾她，我也试着追求过她。只是她从来没有接受过我。”云叹了口气：“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没有爱情这种东西。但我始终觉得心白的心里装着一个人。这个人已经填满了她的心房，使得其他人都无法走进她的内心。”
杭离玩味地看着杭合。
杭合只是苦笑了一声，继续问道：“那现在你们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了啊。”云坦然道：“大概三个月前开始，我就不再与她有接触了。只是隐去身形在她身边，防止她遭遇不测，仅此而已。”
“现在也是？”
“现在也是。”云点头道。
杭合没有再追问，只是看着阮心白，安静地喝着自己的咖啡。
云犹豫许久，终于开口说道：
“神使大人，我知道您为这个世界做的比天堂数亿年做的还要多，我对你很感激，真的。只是...”
云转头看向阮心白，无奈的说道：“您不觉得这样对心白太不公平了吗？”
“不公平？”
“这段时间，她每天都会坐在咖啡馆的那个位置。她已经失去了关于您的记忆，可却没有失去对您的感情。她一直在那里等着，等那个给她那段感情的人出现。”
“您难道要让她一直等下去吗？”
杭合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喝着自己的咖啡。
“如果您喜欢喝咖啡的话，这是我的会员卡，我知道这算不了什么，只是希望您能多考虑一下属下刚刚的话。”
说完，云便起身离开了。
杭离看着杭合，犹豫许久，还是缓缓开口道。
“杭合，对不起。”
“为什么？”
“你做了那么多，舍弃了一切，最终换来的却还是独自一人。这个世界还是没有把他该给你的交给你，他还是对你不公平到了最后。所以，对不起。”
杭合摇了摇头，说道：“你还记得凌蓉蓉拒绝我的那个夜晚，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记得，怎么了？”杭离疑惑的问道。
“现在我想问你，你觉得怎么样对我才算公平。”杭合反问道：“难道就是有花不完的钱，所有人都对我毕恭毕敬，无微不至的关怀，夜间我的床侧总会躺着不同的女人，这就是我要的回报了吗？如果我要的只是这些，现在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杭离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那你要的是什么？只要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
“其实我觉得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了。”
“是什么？”
“活着的感觉。”杭合看着周围的一切，笑着说道：“现在看着这一切，我也会忍不住想我做了很多，我知道我活过，我死的时候不会迷茫的怀疑自己这一生，这就足够了。”
“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去极夜境地吧”杭合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说道：“我亲手杀掉了善良，我该为此付出代价。我想坐在那个牢笼中，见证新善良的诞生与成长，那是我从未获得过的东西。”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了。”
杭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杭离。
“这是寒林死前给我的信，我想把它交给你。”
“为什么要给我？”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再一次看到了像我这样的人，但已经没有这样的赌局可以帮助他的话，我希望你把这封信交给他，这是我，也是寒林，这是我们对这个世界能做的最后的事了。”
杭离点了点头。
他看着杭合，忽然开口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了吗？”
“什么？”杭合疑惑的问道。
“寒林说的那个，你该得到的东西！所有人都知道的，我和神都给不了你的东西。”
杭合不由得一愣，随后无奈地笑了笑：“当然知道了。”
“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杭离认真地说道。
杭合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了阮心白。
“是来自这个世界的歉意吧。”
他话音刚落，杭离便消失不见了。
杭合也喝光了杯中的咖啡，随后站起身来打算离去。
但思索片刻后，他还是坐了下来，重新点了一杯咖啡。
他没有再去看那个少女，而是和少女一样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直到喝完这杯咖啡，他也没有再看那少女一眼。
但杭合却已经心满意足。
虽然不能再见到她，但至少他和她看过了同样的景色。
这次他不再迟疑，起身打算离去。
但忽然他感到自己的衣服被拽住了。
杭合疑惑地回过头。
“那个，您好。”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就是...我知道我这么说可能会有些突兀，您别生气。我只是觉得您给我的感觉很像一位故人。我想知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或许吧，我去过很多地方，都已经记不清了。”
“那...您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我叫杭合。”
“杭合？这名字果然很熟悉呢...您好，我叫阮心白。”
“你好。”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您喝杯咖啡，您可以跟我讲讲您以前的经历吗？或许我们真的遇到过。”
......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