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是一愣。
沈年年却若有所思。
陆温言则缓缓出声，道：“那时的轩辕蛟，亦是来自异世界。”
不是猜测的语气，而是笃定。
沈年年本以为是陆温言失去的记忆也跟着回想起来了。
却在触及陆温言眉眼的淡色时，瞬间明白，他与她一样，只是猜测。
曌渊看了眼陆温言，眸底闪过赞赏：“不错。”
“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的，尤其是情急之下，更是会下意识的用自己最拿手的招式。”
“我前几次与轩辕蛟交手的时候，他都会用上两招攻势极强的术法。”
“但最后的那次，轩辕蛟却似乎是摒弃了那两招术法一样，在我察觉到异样，不断逼他用出的时候，他却似乎是忘记了那剑招一样。”
“于是，我便刻意以先前之事试探他，而他却显然，记不清楚了。”
说到这里，曌渊有过一瞬的沉默。
而他沉默之际，宗政放忍不住问：“他记得事情，却记不清楚……他是来自后世的轩辕蛟？”
宗政放的眸底，闪烁着好奇之色。
曌渊又是深深望了眼他，似乎想将‘霍娇娇’的面容，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陆温言手中的魔气，此刻挣扎的愈发剧烈，就好像马上要冲破枷锁，回到曌渊的身躯之中。
“轩辕蛟也很聪明，他看出了我的试探，竟是没有掩饰，直接将真相告诉了我。”
曌渊眼眸幽深起来，继续往后说下去。
“他自上古禁术之中，学到了扭转时间的术法。”
果不其然。
沈年年深吸一口气。
她当初便觉得，轩辕蛟格外的眼熟。直到她记忆恢复之后，她才想起来，这眼熟之感到底来自哪里。
是在落霞城的过去之中，那个教鹤轩时光回溯之术的，唤作苫溪之人。
或许，轩辕蛟其实就是苫溪，同时，也是曾经在将军城要害她之人！
可沈年年记得，鹤轩曾说，苫溪出自蓬莱宗……一切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蓬莱宗！
突然，有那么一瞬，沈年年突然想通了其中一些从前她想不通的事情。
譬如……背后的这神秘之人，他为何要教当初的鹤轩时光回溯之术，又为何要一手促成落霞城的一切。
“那术法，名唤时光回溯之术。”曌渊依旧在缓缓叙述着：“我以为，他要抢夺陆小公子，却没有想到，他当着我的面，将那时入魔的陆小公子，送回了过去。”
沈年年与陆温言对视一眼。
这就是说，陆温言消失的那段时间，的确是回到了过去。
“起初我还不明白，他为何那般做。但后来，我终于懂了。”
“他早早就算准了一切，想要利用我的执念与私心。”曌渊叹息：“他亲身示范于我，告诉我如何用时光回溯之术，逆转时空。”
“他在我心中，种下了魔种。”
曌渊闭上眼睛，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十岁。
“在将陆小公子送走之后，他便再没有与我缠斗，那时我才知晓，其实以轩辕蛟的实力，想杀我简直易如反掌，可他却还是如猫逗老鼠一样，一次次让我以为，自己能够与之匹敌。”
“轩辕蛟离开之后，我便也回到了桑玥的身边。只是我心中隐隐不安，总觉一切的很不对劲……”
果不其然，没有多久，桑玥便诞下了霍娇娇。
在诞下霍娇娇的那一日，曌渊和桑玥都不知道，午后羊水会破。
那日一早，他如往常一样，出门为她去买她最喜欢的桂花糕。
他不知道的是，他出门之后，便有一人找上了桑玥。
而那人，正是桑玥的未婚夫，鲛人族世子黎封。
妖王数千年来，只有一子一女。
其子乃妖族皇子，是妖王三千年前与妖妃所生。
而桑玥却是他和心爱的女子所生的孩子。
他所挚爱的妖后是凡人，人族寿数短暂，即便他拼死为她延年，她终其一生还是活不过千年。
所以，爱屋及乌。
妖王自桑玥满月之时，便想让这个爱女继承妖王之位。
妖族没有男尊女卑的想法，许多妖族可堪大任的首领，亦是女子。
而桑玥，也极为争气，她虽血脉不纯，却天资聪颖，于修习之上的天赋，几乎和纯粹的妖族血脉无异。
但到底，她血脉不纯，妖族没有女子不能当妖皇的世俗偏见，却对血脉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
妖王为了给爱女铺路，早早便给桑玥定下一门婚约。
这一婚约，便是鲛人族的世子。
与寻常的妖族不同，鲛人族虽亦是妖族，但他们的鲛人王却也是水中的妖王。
其地位并不比妖王低。
故而，鲛人族世子，则与妖王皇子，可平起平坐。
在得知自己的未婚妻为修士怀了子嗣，黎封自是忍不下这口气。
他独自带着一众水族亲卫，寻上了桑玥。在瞧见桑玥那隆起的硕大的肚子时，他心中的难堪与杀意，一瞬间抵至最盛。
妖族女子产子，本就比寻常人难，譬如妖族皇子的母亲，那个已故的妖妃，亦是在诞下子嗣后便立即香消玉殒。
如今对上黎封数千水族亲卫，桑玥艰难与其力敌。
等到曌渊回来的时候，桑玥已是动了胎气，腹中羊水破了，孩子硬是憋着未出世。
纵然在那之后，曌渊将黎封赶跑。
桑玥却还是在产子之后，便没了气息。
痛苦与绝望，头一次让曌渊陷入迷茫。
他怀中抱着啼哭的婴孩，与那个他此生最爱的女子……一切若是重来就好了。
若是重来，他定不会去买那劳什子桂花糕，他要守在桑玥的身边。
这样的念头，如沙漠中遇到水泽的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个希望。
他疯狂的想起那日，轩辕蛟将陆温言送回过去，想起轩辕蛟所说的一字一句。
“人怎能没有执念呢？”
“你没有执念，说明你如今活得太美满了。月满则亏，倘若有一日，你也失去所爱。我就不信，你会淡然处之。”
“你我皆是有血有肉的凡夫俗子，承认自己有欲念，有执着，又有什么不对呢？”
“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啊，总是自命清高。一生都在追求所谓的道。”
“可道……到底是什么？”
“你曾鄙夷，我以轩辕蛟这假名处世。”
“你又可曾看透你自己的内心？时至今日，你可告诉我，你所追求的道，到底是什么？”
“你啊，连自己都看不破……竟然还以为看破了我。”
“至少，你看我为了心中的执念，来到了这个时空，和你遇到了。”
“而这，才是真！”
如此的声音，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突然大笑起来，嘲笑着自己的虚伪与糊涂。
他如今所求的道是什么？
是修习傀儡术，还是成为天下第一剑修？
不，都不是，从前那些，不过是他的虚荣。
他想为师门争光，想站在蓬莱宗的顶峰。
可如今，哪怕这些都唾手可得，他也不再向往了。
这世上的真假，或许在这一刻，令他看清了。
于他而言，桑玥活着，便是真。
他所追求的道，便是桑玥。
这些年，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的心，直到那一日，他决定放下一切的克制，沉沦于情爱。
而后他发现，这短短七年不到的时光，竟是他一辈子最欢喜的时刻。
而曌渊不知道是，就在那一刻，他堕魔了。
心中滋生魔气，道心不稳，即是堕魔。
但彼时的他，已然不在乎是否堕魔了。
最初堕魔，其实极难让人看得出来，这只是执念而化，他还未丧失理智。
他将霍娇娇带回了蓬莱宗，而后不断回忆着轩辕蛟所施的术法，一遍又一遍尝试，他甚至翻遍了蓬莱宗的藏书阁。
终于，他也找到了上古禁术。
只是，他找到的是半本残卷。
可内心的执念还是让他不顾一切，仅仅以半本残卷，便开始修炼。
最终，他成功了。
可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他没有回到过去，而是来到了未来的世界。
在那里，蓬莱宗已然被剔除修仙大宗的行列，而他自己，也是身死之人。
而他在那一次的穿梭未来后发现，溯回术之所以是禁术，那是因为，每一次施术成功，都是在损耗施术之人的寿数。
而他真正的命中劫难，其实就是施展了溯回术而造成的因果。
可他并不畏惧死亡，他又是无数次的尝试，并不是每一次施术，都能成功。
而在他第二次施术成功之前，妖族打上了蓬莱宗。
黎封诬陷他杀了桑玥，带着妖王前来兴师问罪。
可无论他如何解释，妖王也不信……亦或者说，妖王不能接受自己最爱的公主死于为修士产子。
那一日，妖王仿佛苍老了百岁，平静的离开了。
云之衡听到这里，不禁神色复杂起来。
“所以，这就是为何妖王要以妖族诅咒之术，让整个蓬莱宗，笼罩在死亡的阴云之下的原因。”
“谁说的？”然而，曌渊却很是惊异：“我们蓬莱宗并非受到妖王的诅咒，而是天道的惩戒！”
曌渊的话音落下，一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沈年年也不由怔住。
她实在没有想到，峰回路转，原本认定的事实，如今却并非真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