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爱有来生
小小的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他也看着这个小小的脑袋的主人。
昏暗朦胧中叶明哲认出那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可能和那叫桐儿的女孩一样常年住在这里没见过生人的原因，显得有些怕生。
可他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这个男孩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正常，因为这个小男孩是一个活人！
这里阴气浓郁，一般人很难在这里生活下去。
叶明哲朝着小男孩招了招手，他有太多的疑惑想找个人问一问，或许这个小男孩就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谁知这小男孩看到叶明哲招手，将头缩进黑暗中，还把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叶明哲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可没带孩子的经验，更不知道该如何逗孩子玩，找人聊天的计划失败后只能继续坐在凉亭里干等着。
他在等红衣女鬼再次出现，亦或者那个叫桐儿的女孩出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已经是午夜3点多了，手机不出意外的没有信号。
叶明哲记不得来时的路，如果想要逃出去，最大的可能还是要经过那道院门。
只是这小院空空荡荡，连个能躲藏的地方都没有，木楼里的人轻易就能看到他的一举一动，他倒是有把握能干掉那个叫桐儿的小女鬼，但面对它家小姐，可能自己连一招都接不住。看来还是只能等师兄来救他，或者继续等待弄明白这红衣厉鬼的真实意图。
所以不管如何他都要继续等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叶明哲有些无聊想找系统小姐姐聊天的时候，木楼二层的门打开了，洗完澡穿戴整齐的红衣女鬼站在护栏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知道它暂时不会伤害自己，叶明哲看着它镇定开口道：“这位……姑娘，我在这也坐了不少时间了，既然你不杀我，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如果是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事，也可以把话摊开了说。”
红衣厉鬼收回目光，冷哼一声，随即向着楼下走来，“你这小道士倒是比你那牛鼻子师兄好说话，你就没想着跟本座过几招，试试看能不能从我得手底下逃走？”
被红衣女鬼说中先前心思的叶明哲也不嘴硬，两手一摊，“想也没用，打又打不过，讲讲道理又不丢人。”
红衣女鬼轻声一笑，笑声落下时已经来到了叶明哲的身前。
“还算你诚实。”
红衣女鬼紧紧盯着叶明哲的眼睛看着，仿佛能看穿他心里的一切想法。
忽然间它温柔一笑，嘴角弯曲，柔和美丽的面容有种说不出来的魅力。
只见它双手叠起放在身侧，屈膝微微下蹲行礼“小女子张嫣见过道长。”
叶明哲被这突如其来的行礼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连忙站起身来抱拳拱手，“姑娘不必多礼，贫道青玉……”
叶明哲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嫣打断，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充满回忆，“我已经死了将近一百年了，哪还是什么姑娘，算算辈分做你的祖奶奶都有余。”
说完它自顾自在叶明哲对面坐下，不再言语，思绪却依旧沉浸在它还活着时的那段人生。
叶明哲也不去打扰它回忆，就这样静静坐着，它的脸上时而甜蜜，时而忧伤，更多的时候是带着悔恨和痛苦。
它想到了什么？叶明哲不禁开始猜测，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在他的眼里此时的张嫣更像一个活人，一个活生生有着故事的女人。
没有了身为厉鬼的凌冽嚣狂，却蕴含着落寞唏嘘的过往。
叶明哲猜着猜着也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些事，从美好的校园生活开始，到自己进入社会开始工作，想到那些好的或坏的事，最后想到那个叫裴佳宁的女人。
一人一鬼就这么坐在小院各自陷入回忆之中，画面说不出的和谐自然。
小院里的灯笼散发着昏黄黯淡的灯光，落在安安静静的石子地面上，也落在叶明哲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去给你倒杯茶吧。”良久后，张嫣张嫣开口说道，然后转身回了木楼，没多久就端着一杯茶放在叶明哲面前。
茶叶很普通，就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绿茶，叶明哲却喝的滋滋有味。
甘醇香甜也好，苦涩难咽也罢，那都是茶叶本身的味道，就如同人这种生物一生的回忆。
“在说出我找你的目的之前，还请耐心听下关于我的故事。”张嫣语气幽幽，声音柔和，几近呢喃。
叶明哲点点头，既然来到这里后，他急迫想要离开这里的想法已经被对张嫣的好奇逐渐代替。
是什么样的执念让它不愿离去，又是什么原因让它成为厉鬼，当然又是什么缘由带自己来到它住的地方。
或许自己在它的故事中都能找到答案。
“从小我就和哥哥一起长大，据哥哥说，我还在不记事的时候，家里就被下山的土匪灭了门，哥哥抱着我逃进了山林里，我一年年的长大，哥哥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报仇’。”
“后来我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就像你现在看到这般模样，哥哥也摸清了当初灭我全家那伙土匪的大当家的弟弟经常外出打猎的路线。”
“哥哥将我放在那个山坡上，他则远远躲在一边看着，按照哥哥说的我在那山坡上吹着笛子，应该能吸引到那个人的注意。”
“那天他骑着白马，径直来到我身边，静静听着我吹完一曲，然后翻身把我抱上马背，就这样掳着我回了寨子。”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他叫玉明，而我哥哥在我被带到寨子后就去参了军。”
说到这张嫣停了下来，拿着叶明哲面前的茶杯续上了水，眼神中却无比落寞。
“其实按照哥哥的设想，我一个漂亮的女孩被年轻的二当家带走后，要么为妾，要么就留在他身边当佣人，而我则可以利用这个身份每次悄悄地往山下传递消息。可我们谁都没想到，二当家玉明会爱上我，玉明是个年轻又单纯的人，每次打到新奇的猎物都会让厨子做好先端给我，也会下山后带给我一些首饰衣物，给我讲那些有趣的事，他总是有分寸的与我保持着距离，不强迫我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情，也没像其他土匪那样抢了女人就迫不及待地要了对方的身子。”
“玉明总是在我屋里坐一会，说完想说的话，给我带来东西就走，他真不应该出身在土匪窝里，反倒是像一个克己守礼的书生。就这么两年过去了，他对我的情意始终不减，而我面对这样一个仇人的弟弟，每次也只说两句话，‘我去给你倒茶’，‘茶凉了，我去给你续上’。”
张嫣看着叶明哲面前再次喝完的茶杯，拿到身前续上水，“就像这样，再普通不过的交流和动作。”
“直到他有一天带着一套婚服来到我面前，用力得握着我的手，声音颤抖，激动地请求我嫁给他。”
说到这里，张嫣的眼神黯淡下来，“我拒绝了他，甩开他的手，还是只说了一句‘茶凉了我去给你续上’。”
“看着他失魂落魄离开我的屋子，我心中不忍，很想追出去告诉他我的身份，告诉他我是他的仇人，我是来报仇的。可他对我真的很好，好的无微不至，好的满心都是我，但我或许只是为了报仇，又或者在贪恋这份爱，于是我什么都没做。”
“或许之前他强要了我，我也就认命了，但他始终都给我留有选择的机会，然而这个选择的机会，让他的心里遍体鳞伤。”
“从他失魂落魄的离开后，就再没来找过我，后来服侍我的丫鬟给我说他去另一边山上的破庙里剃发出家了。我啊，就念着他的好，每天骑着马去那边照顾他的生活，给他做饭倒茶洗衣，可他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当时大当家去劝过他，寨子里的土匪也去劝过他，他全都拒绝了，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时候他的眼神，就如同一个躯体没了灵魂，行将就木，我知道他的心死了。”
“再后来，我那参军的哥哥已经当了连长，通过我每次传递的情报，他带着人上山剿匪，杀了所有人，我和玉明在庙里看到寨子里浓烟滚滚，就骑着马赶了回来，没想到却让我眼睁睁看着他被哥哥手里的马刀砍下了头颅。”
“家仇得报，可我没有一点开心，我想拦着哥哥杀他却无能为力，玉明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我家门被灭的时候他也才不过六七岁，根本没能力参与此事，那时候我终于体会到了玉明心中绝望心死的感觉，我踉跄着回到我住的木楼，换上了那身嫁衣，用平时为他缝补的那把剪刀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张嫣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叶明哲，仿佛自嘲一般说道：“我是不是很傻。”
叶明哲摇摇头，感觉心口处堵得慌，命运总是喜欢这般捉弄人，让有情人生离死别，让人感到绝望。
“人世间造化弄人，太多无奈，太多纠葛，太多心酸。”叶明哲叹气说道。
“是啊，所以我宁可带着这份记忆在这里苦苦等待他的轮回转世，也不愿再去投胎为人，做人太苦，是是非非纠缠不清。”
叶明哲点点头，从某种角度来说张嫣的话没错，人活着就要尝尽生活的辛酸苦楚，所谓众生皆苦不是没有道理。
“那你带我来这是想让我帮你找到玉明的尸骨或者转世？”叶明哲好奇地问她。
张嫣摇头苦笑，“玉明的尸骨早就被我哥他们和寨子里土匪堆在一起一把火烧掉了，而茫茫人海要找一个转世没有记忆的人谈何容易，除非你日后修为高深有机会看到那本生死簿，才能知道他是谁，我又何必因此事为难你？再说了，如果没有办法唤醒他的记忆，就算他坐在我面前，又有何用？”
张嫣静静看着叶明哲，目光中似有深意一闪而过。
叶明哲有些不解，张嫣先前说要带着记忆等待玉明的转世轮回，可现在似乎言语中又不纠结此事。
于是他开口问道：“如果你再次看见他会怎么做？难道不准备再续前缘？”
“如果他没恢复记忆，那他就不是那个我爱的玉明，不如只做朋友，就如你我这般当个闲聊对象就挺好。”张嫣淡淡说道。
“也是，转世之后一切都会被抹去重新开始，也可以当成是另外一个人。那你死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啊，我哥找了个风水师，将我葬在了这里，并把我在寨子里住的那座木楼原封不动地搬了进来，现在想想那个风水师还真是有些本事，这里可是一个阴气充足之地，让我在这近百年的时间里才有了现在的修为。”
原来如此，当初叶明哲还以为她修炼了什么邪恶功法或吞噬了同类才这么厉害，经她一说才明白这个墓穴里如此多的阴气是风水的原因。
这也是叶明哲经验不足才没在进来的时候发现这点，他还以为所有的墓穴都是这样。
随后张嫣将侍女桐儿和那个小男孩喊来身边，“我带你来我这，是为了他们二人，当初桐儿一家三口乘坐的大巴翻进了河里，车上乘客死伤过半，她的父母倒是没事，只是这丫头命不好被抛出车外，淹死在了河里，她的家人连她的尸身都没找到，后来我路过看见她乖巧可爱，就帮她收了尸身，收留了她的亡魂，后来也有带她去看过她的父母，但是阴阳相隔，这丫头的修为又不到化形的境界，无法与父母相见。”
“至于小橙，你应该发现了，他是个活人，是我在林子里捡到的婴儿，被我用奶粉喂养大，我每次出去基本上都是为了给他找食物，可他不能继续在这待下去了，因为阴气入体的原因，虽说他能像道长你一样能看见鬼物，但也从小体弱多病，继续在这生活，我怕他早晚丢了性命。”
听到张嫣道破他有阴阳眼的秘密，叶明哲尴尬地笑了笑，“你早就发现了？”
张嫣白了他一眼，“那倒不是，我打听得知李家要招魂，就安排了那个摔掉眼珠子的小男孩故意试探你俩，结果你们师兄弟装的倒是挺像，把我都骗过去了。我是后来待在暗处等做完法事听到你们师兄弟对话才知道你有阴阳眼的。”
叶明哲恍然大悟，难怪当时他们二人都觉得那小男孩摔倒在他们面前过于巧合，原来是张嫣在背后搞鬼，在这等着他们呢。
张嫣继续说道；“不过我也不傻，为了试探你们师兄弟的道行准备了两手，早就把那李海平的魂魄拘来了这里，没想到你那牛鼻子师兄还真是厉害，不仅招回了李海平，还把我也带过去了。本想着能好好谈一谈，看能不能做个交易，但你那师兄要打要杀的，我还能给他好脸？”
“然后你就准备把我抓来这里？”叶明哲有些哭笑不得，就因为自己好说话？
张嫣温柔一笑，“差不多吧，该试探的也试探完了，你师兄本事不错，想必你们道观也不差。把你抓来后，发现你为人坦荡言语诚恳，想必是个言出必行之人。我就直说了，我想给小橙找个生机，最好是能拜入你的师门，从此在人间不再无依无靠，也想通过你们招魂的能力让桐儿和她的家人见上一面。”
话音刚落，一旁的一人一鬼，一大一小都看着张嫣，桐儿面露惊喜，看来是此事挂念了很久，而一旁的小男孩小橙则是一脸难过，直接就哭了起来。
“妈妈你这是不要小橙了吗？小橙不想离开妈妈。”
张嫣摸了摸他的头，帮他抹去眼泪，“小橙乖，妈妈就是想让你去学本事，小橙要是想妈妈了，可以找你师父或者这位明玉道长，随时都能回来看妈妈的。”
“可是，可是小橙还是不想离开妈妈，小橙想永远陪在妈妈身旁。”止住眼泪的小男孩还是不愿意离开张嫣的身边。
“妈妈的身边有桐儿姐姐陪着，小橙以后是要长成男子汉的，出去多学点本领，以后好回来保护妈妈和桐儿姐姐好不好？”张嫣将小橙搂进怀里轻声说道。
小家伙这回明白了，成为男子汉保护妈妈这种想法是每个小男孩都会有的憧憬，于是他重重点头，“小橙要成为男子汉，以后不许任何人欺负妈妈和桐儿姐姐。”
“那小橙和妈妈就这么约定好咯，骗人的是小狗。”张嫣开心的说道。
而一旁的叶明哲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拜师的事情他说了不算，他自个都已经是观主的关门弟子，观主年事已高，看来也没精力继续收徒，要想学点真本事，看来这事还是要落在二师兄青阳的身上。
至于桐儿的事倒是简单，不需要师兄再次招魂，他使用“灵体触摸者”的称号就可以做到。
张嫣见叶明哲沉默不回话，还以为他不愿答应，连忙开口道：“既然说了是交易，当然也不会让你白做这些事，我这还有些明玉当初送我的首饰珠宝，可以全都给你，不够还有这个，每次遇到危险吹响它我就会赶来帮你。”
张嫣说着从衣袖里摸出一支竹笛放到叶明哲面前，然后又准备摘下自己身上的首饰。
桐儿一声惊呼，“小姐，这些东西不能给他，这些首饰都是公子当初送你的礼物，好多次我都看着你对着这些首饰流泪，而那支竹笛听你说是第一次见公子时吹的那支，这可是你最珍惜的东西了。这些都是小姐你对公子的念想啊！”
说到这桐儿跺跺脚一狠心继续说道：“要是还不行，桐儿就不见父母了，给他当牛做马也要给少爷找个出路。”
张嫣没想到桐儿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当下心中一暖，双眼泛红，“桐儿，这些东西原本就是……”
张嫣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但说到一半才发现差点说漏了嘴，连忙改口。
“这些东西原本就是一些死物，能换小橙找个师门和你见家人一面很值得。”
看着眼前的主仆，不，应该说是姐妹情深，还有张嫣身为一个女鬼，却对小橙这个不是亲生孩子无私地付出，叶明哲有些动容，原本不知该怎么处理此事的他这时忽然有了主意。
他将竹笛和桌上的首饰推了回去，“你教我那首你们相见时吹的曲子作为报酬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