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找一个人，等一个人
襄阳城里还活着的原住民，大多都知道城里晚上的变化，道士从清荷口中得知，这一切都是从屠城后的第二日开始的。
自从那天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夜晚踏出家门一步。
也许是对昔日的明月楼心存眷恋，清荷曾经在深夜里偷偷地返回那里查看。
然而，令她惊愕不已的是，夜晚的明月楼依然完好如初，而那些惨遭杀害的姑娘们竟然全都变成了鬼魂。她们全然不觉自己已经死去，依然热情地向清荷打招呼。
这种情景让侥幸逃过一劫的清荷内心充满了酸楚和恐惧。
就如同此刻，尽管跟随着郭襄和道士来到了医馆，清荷还是与贞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毕竟，哪有正常人家的女子能像贞子那样，头发可以随心所欲地变长，并勒死活生生的人，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贞子在月光下居然没有影子！虽然道士并没有点明，但并不代表她和郭襄视若无睹，看不出贞子身上表现出的种种诡异。
“那些鞑子士兵也害怕城里的变化，所以都只驻扎在离城门不远的兵所和城主府里，除去城头站岗的晚上都是闭门不出，只有在白天才偶尔会在城里巡逻。”
清荷望着眼前那一碗米饭和干菜，突然间感到一阵恶心涌上心头，难以吞咽下去。
她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痛苦与无奈，一旁的郭襄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似乎对她这种表现颇为不满。
于是清荷只好缓缓地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将饭菜送进嘴里。
显然，这段时间以来频繁食用人肉已经给清荷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如今，无论面对何种食物，她都提不起半点胃口，甚至觉得口中咀嚼的东西味同嚼蜡般难吃。而道士则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正在狼吞虎咽的一老两小，然后便将目光投向城头上的方向。
此刻，郭襄正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静静地坐在火堆旁边。
她凝视着不断跳跃、升腾的火焰，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然而，从她那无法掩饰的悲伤神情中可以看出，她内心深处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令人不禁心生怜悯之情。
\"身为人女，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即使找不到父母的遗体，我也要将他们的首级带回桃花岛好好安葬......\" 说到这里，郭襄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整个医馆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就连那许久未曾吃饱过的一老两小也默默放下手中的饭碗，沉浸在这悲伤的氛围之中。
小丫丫非常喜欢这位初来乍到的大姐姐，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碗端到了她的面前，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用那充满童稚的声音说：“姐姐你吃点吧，不要伤心难过了，丫丫也没了爹娘，但道长伯伯说他们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去了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说不定就在我们身边看着我们呢。”
这小丫头倒好，管漂亮的郭襄喊姐姐，却管我叫道长伯伯？道士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下巴，心中有些无语。
郭襄温柔地揉了揉小女孩那乱糟糟的头发，轻轻地抹去眼角的泪痕，柔声问道：“丫丫你说的是鬼吧，你不怕鬼吗？”
“丫丫不怕，道长伯伯说我们见到的鬼都是别人想见却见不到的亲人，丫丫这么一想，如果站在丫丫面前的是丫丫的阿爹阿娘，丫丫就不怕了呢。”
小姑娘乖巧地咧嘴一笑，那笑容如阳光般灿烂，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或许是被小姑娘的笑容感染，郭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道士，又继续问小丫丫：“如果鬼要欺负丫丫呢？丫丫怎么办？”
“我知道，我知道！”还没等丫丫回话，六子就迫不及待地跳了起来。他像变戏法一样，从稻草堆里抽出道士留给他们防身的桃木剑，高高地举过头顶，得意洋洋地喊道。
“道士大叔说，倘若有鬼企图加害于我们，只需以桃木剑奋力劈之，如此一来，那鬼怪必定不敢再度造次！”六子言罢，竟还示威性地瞥了贞子一眼，心中更是按捺不住地蠢蠢欲动。
道士见状，不禁嘴角抽搐了两下，随即便从六子手中夺过桃木剑，转手递给一旁的老鱼头，而后又是一记暴栗狠狠砸在了六子的脑袋上。
“若非看在大家都是自己人的份儿上，就凭你这副作死的德行，早他妈不知死多少回了，以后对你贞姨客气点。”道士骂完后，压根不再理会六子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情，转而将目光投向正怀抱着丫丫看热闹的郭襄。
“贫道出城时日尚浅，至今未曾有幸目睹郭女侠双亲的鬼魂。若是今后有缘得见，定然会第一时间告知于你。”
“多谢青玉道长了。小女子此番返回襄阳城，一则是为夺回父母的首级，二则尚有另外两件要做。若道长方便的话......”郭襄微微颔首示意，表示感激之情，紧接着开口说道。
“但说无妨，但凡贫道力所能及之事，必当全力以赴，绝不推辞。”
“除去爹娘外，小女子还有个弟弟一同陷落在了这襄阳城里，他名叫郭破虏，现在生死不知，如果道长有幸得知他的下落，还请一定要告诉我，小女子感激不尽。”郭襄站起身来朝着道士行了一礼，言语中满是恳切。
“好说，另一件事呢？”叶明哲心中一动，在《神雕侠侣》里确实有提到过郭襄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只是后来在襄阳大战里下落不明，有人说他随父母牺牲了，也有的人说他和姐姐郭襄一样突围成功，后来去了西域。
“至于另一件事嘛，其实是小女子藏于心底的一个小小愿望，我一直在等待着一个人......倘若真的是他，得知襄阳城已被攻破的消息后，想必一定会来到此地。”言及此处，郭襄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眷恋之情，“道长......若是我不幸命丧于这些鞑子之手，请您将我离世的讯息转达给他，只道襄儿今生今世无怨无悔......”
虽然郭襄并未明确提及此人究竟姓甚名谁，但道士的内心已然有了答案。
“既如此牵肠挂肚、难以割舍，为何郭女侠不亲自去向他诉说你的心意呢？”叶明哲挑起双眉，嘴角略带几分戏谑地问道。
岂料郭襄气得直跺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娇嗔道：“你这道士好生无礼轻薄，你又不知他早已心有所属，竟还叫我做出那般不道德的行径！何况我不过是想再见他一面而已啊！”
道士心里很清楚，这其实就是现代人和古人之间思想观念产生了冲突。此时此刻，郭襄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要么正陪伴着他的姑姑一同返回古墓之中，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要么早已看淡世事，携手佳人闯荡江湖，好不潇洒自在。
然而，道士并没有过多地解释什么，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在他眼中，遇到这样的事情，就应当当面向当事人问个明白，哪怕早就知晓最终的结果，至少也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如此一来，便可以让自己彻底释怀。
不过，转瞬之间，他又联想到了自身，如果任何事情都能够说得一清二楚，那么这个世上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令人惋惜的遗憾和难以释怀的不甘了吧。
也许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都可以化繁为简，但唯有感情这件事，实在是错综复杂、难以言喻，正所谓“剪不断，理还乱。”
“你也不必过于忧心，那些鞑子士兵固然勇猛善战，但并非不可战胜。我还是期望你能够亲自见到那个人。”
“可是城主府邸以及兵营之中尚有上千名士兵......”
“如果被发现，那就全杀光就好了，我自会出手助你一臂之力。”道士一脸淡然地说道。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你又不是我爹爹，会那降龙十八掌，就连他都......”
说到这里，郭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眼眶渐渐泛红，泪水在眼中打转，仿佛随时都会掉落下来。她紧紧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眼神中的焦急和悲伤却无法掩饰。
显然，郭襄并不想让道士跟她一起去冒险，因为她深知此行危险重重，很可能会丢掉性命。然而，叶明哲似乎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他只是微微一笑，显得十分从容镇定。
“令堂夫妇侠者大义，贫道自进城的时候就惦记着这事了，只是城内情况暂且不明，恐别有蹊跷，因而只能将此事暂放。依我之见，如果我是你，应当先去探寻令弟的下落，确保其安全无虞之后，再来完成此事方才稳妥。”叶明哲轻声劝道。
“可是爹娘的头颅此刻正高悬于那城头之上，已历经数日风吹日晒，我担忧再过些时候便会面目全非。每每想到此处，我便心如刀绞、悲痛欲绝......实难忍心继续拖延下去！”
郭襄越说越是激动，言辞间满是焦虑与急迫之情。此刻的她，已然乱了心神，完全无暇顾及道士究竟打算如何协助自己，只顾着表达内心的痛苦与挣扎。
此时在一旁将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的老鱼头也开始开口劝道：“女娃儿啊，依我之见呢，你还是先听从道长所言比较好。毕竟如今正值寒冬腊月之际，你父母的首级想必尚未快速腐烂变质。而且当前最为要紧之事乃是尽快寻得你那失踪的弟弟才对呀！”
郭襄闻听此言后，内心不禁有所动摇，于是乎，她转头望向身旁的清荷，只见清荷亦频频点头表示赞同，似乎在附和着老鱼头所言。面对这般情形，郭襄虽心有不甘，但最终还是强压住心头的焦急情绪，勉强答应了道士提出的建议。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浓重起来。待到明月高悬于夜空正中之时，阴沉沉的乌云却悄然无声地汇聚而来。整个襄阳城里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寒风瑟瑟，呼啸而过，透过那破碎不堪、摇摇欲坠的窗户格子，源源不断地涌入这间简陋的医馆之内。
哐当哐当的捣药声在此夜继续响起。
正在打坐修炼中的道士猛然睁开双眸，更是惊醒了原本与清荷一同熟睡的郭襄，将手摸向了枕在头下的倚天剑。
这次道士并没有任何动作，但奇怪的是，原本躺在他身边的贞子却像是突然与他产生了心灵感应一般，竟然缓缓坐起身来。然后，就在眨眼之间，贞子的身影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篝火所照亮的范围之外，整个世界都被无尽的黑暗所笼罩着。然而寒风无孔不入，就连众人暂且栖身的里间亦无法避免，火光随即开始摇曳起来。
在医馆大堂之中，则不时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争斗。
没过多久，贞子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不过这一次，她的黑发如同拥有生命一般蠕动着，紧紧地缠住了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留着长长胡须的男人。
贞子似乎并没有想要伤害这个男人的意思，仅仅只是利用自己的头发将其牢牢捆绑起来，令其无法逃脱。
\"卢医师?\"当郭襄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忍不住惊讶地叫出声来。
\"你竟然认识他?\"其实，道士早已察觉到郭襄已经醒来，但由于担心会惊走那个鬼魂，所以一直保持沉默。如今见郭襄居然认识这个鬼魂，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询问。
郭襄点了点头，解释道：\"我的名字里带有一个'襄'字，因为我便是在这襄阳城中出生长大的。对于城内开店铺做生意的人，我大多都有些印象，清荷自然也不例外。\"
这倒是跟小说里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道士心中暗自惊叹，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于是再多问什么。然而就在这时，此番动静已经将屋内其余人惊醒。
那个被称作卢医师的鬼魂似乎对郭襄有着别样的感情，当它看到郭襄出现时，情绪变得异常激动起来，拼命地挣扎着，试图向她靠近过去。
一旁的贞子注意到这个情况后，不禁皱起了她那好看的眉头，并转头看向叶明哲，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与询问之意。待得到叶明哲肯定的点头之后，贞子才放心地将原本紧紧缠绕住鬼物的发丝收了回来。
“小小姐，全都死了呀，一个不剩啊……”男鬼哭得肝肠寸断，满脸泪痕，边哭边手脚并用地朝郭襄爬过去，仿佛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然而，他的去路却被道士手中横刀无情地拦住，只能止步于距郭襄五步之遥的地方。
或许是意识到阴阳两隔，男鬼终于停下了脚步，但口中那凄惨的哀号声却从未停歇：“那日，我亲眼目睹郭大侠力竭而亡，最终惨遭斩首。而令堂则更为悲惨，被无数箭矢刺穿身体，然后像战利品一样被高悬在长矛之上。老夫恨啊……只恨自己年事已高，无法提刀夺回他们的遗体……”
“不！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下去了……！”听到这里，郭襄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她拼命地摇着头，试图阻止这残酷的现实继续侵蚀自己的心灵。
一旁的清荷见状，急忙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柔声劝慰着，并一同默默垂泪。
见到她此时的状态，道士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于是收回了手中的横刀，看向卢医师问道：“你可看见郭破虏下落，他人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