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看了一眼还在酣睡面颊红润的女人，建文帝悄声走出内殿。
“皇上——。”
建文帝锐利的眼光一闪，瞥了一眼邓恢，立马挥手，邓恢连忙噤了声。
看着皇帝走进盥洗室，邓恢这才招呼着小林子一块默默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建文帝洗漱完，走出寝殿门，对正向他屈膝行礼的修竹沉声说道：“伺候好你们娘娘，让她多睡一会儿。”
“喏。”修竹低头应和。
说着，建文帝便要带着邓恢和小林子离开景仁宫。
忽然，建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景仁宫若是人手不够，直接告诉邓恢即可。”
“喏。”
一行人复又离开。
修竹看着消失的高大明黄色背影，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打开寝宫的门，打算在里面服侍。
没成想，刚进门越过屏风，便看见皇贵妃娘娘此时已经坐在床上，不知道醒了有多久，是否听见皇上的嘱咐。
此时美人不施粉黛，眉眼如画，如出水芙蓉般清纯美丽。但是脖颈上以及手腕上明显的红痕昭示着昨日经历了何等激烈的欢爱。
只是美人此时的美眸无神，满脸疲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修竹羞红了脸，内殿还有未散发的难以言喻味道，走上前：“娘娘，皇上让您多睡会呢，今日怎醒的那么早。”
还记得在潜邸时的日子，娘娘是最讨厌早起呢。
皇贵妃回过神来，打了一个哈欠，从床上站起来走向梳妆台，语气平淡：“不睡了，午睡时再多补觉吧。”
丝毫没有被皇帝宠幸的喜悦，好似昨日帝妃浓情蜜意的场景，像是修竹自己空想出来的一般。
修竹暗自惊讶，但是抿了抿嘴，也没有多说。命两名浣衣宫女将床铺整理好，静静为发呆的皇贵妃梳理头发。
娘娘的确不同了，修竹默默地想。景仁宫也一扫昨日的喜气，今日竟有些低沉。
铜镜中的娘娘仍然怔然，修竹以为娘娘还没有放下过去，忍不住宽慰道：“娘娘，皇上重新宠爱您，您不高兴吗？”
“您不知，自从您离开之后，陛下在没有露出过开心的笑容，过去的十年，陛下每日都要来景仁宫，一呆就是大半宿，休沐时还会将自己灌醉，不醒人事。”
“您走后，陛下抗住了朝堂和太后的压力，再没有举行过选秀……”
“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娘娘您啊……现下您和皇上终于破镜重圆了，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也是最高兴的……而且二公主她……”
铜镜中的女子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修竹的话，表情平静到几近冷漠，不喜不怒，直到修竹提到了二公主，维持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够了！不要提二公主！”
声音有些狠厉，因为情绪激动而导致发红的眼眶，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有些妖异。
皇贵妃娘娘眼中竟然有恨意！修竹震惊，立马跪下，哭出声来：“娘娘！”
身穿素服的皇贵妃娘娘再也忍受不住，眼神冷漠，冷嗤出声，言语锐利，一字一顿：“他爱我吗！他根本不爱我，他最爱的是他自己！他最爱的是这江山，是这睥睨天下的权势！”
“我只是他养的小猫小狗！开心了就可以逗弄几分，不开心便可以弃之如敝！”
皇贵妃娘娘的言语如利剑一般穿透修竹的心，让她心中阵阵发凉。
“你以为这十年他不知道我在哪里吗？”情绪激动的皇贵妃忽然笑出声，这笑中有绝望有恨意，也包含讽刺，说出的话更让修竹心惊，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
“你以为他不知道我离开那日皇后派了大量杀手来杀我吗？你以为他为何执意立太子？不过是因为我肚子里恰好有他最期盼的孩子罢了！”
皇贵妃盯着她，揭露那个残忍血腥的事实：“他只是想让我服软罢了，他只是喜欢一个听话精致的小玩意儿！”
“我给了无数次机会让他来找我，最后我竟然发现，”皇贵妃娘娘的声音有些怪异：“他只是想驯服我罢了！”
“而他一分的喜欢，可以伪装成十分！”
这便是冷酷无情的帝王啊，这便是野心勃勃的皇子啊。情爱只是他们消遣的小玩意儿！女子的真心唾手可得，如此廉价，又如何让他们珍惜？
谁信帝王有真情？是天真的你，还是单纯的她？
情爱不值钱，却能把人伤的最深！
这世间唯有无情无义之人方可刀枪不入。
曾经的她也期盼过，可真相往往是快刀。
上天将女人塑造成天生多情纯真，却又不给她们权势保护自己，像待宰的羔羊一样，任由别人伤害。
修竹哑声，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看着散落着头发，蹲坐在地上，情态有些癫狂的娘娘，一阵心疼。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修竹上前，想要将皇贵妃娘娘扶起来。
皇贵妃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眉眼都弯了，只是眼角流落的泪珠暴露了她的内心。
皇贵妃又哭又笑的，最终平复成冷漠。
修竹听见娘娘有些暗哑却又冷静的声音传来：“这是本宫这一生，最后一次为他哭泣。”
所以她不信情爱，她的孩子们也不应该有情！情爱不是盔甲，而是利刃。
太子会成为最优秀的帝王，昭儿也会用无情包裹着自己，远离伤害。
我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皇贵妃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
未让修竹搀扶，皇贵妃自己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坐在梳妆台边，慢条斯理的拿起台上的帕子将眼角的眼泪擦干，为自己描了一个小山眉，满翠目，山色朦胧，姿态掬雅慵。
唇角涂上朱丹色的胭脂，未施粉黛，依旧倾国倾城。
皇贵妃娘娘眼中的恨意刺痛了修竹的心，她拿起梳蓖，默默为皇贵妃娘娘挽发。
看着铜镜中已经妆扮好的美艳女子，她竟有些恍惚认不出眼前的娘娘，此时才真正的觉得，曾经那个仗义、单纯的魏侧妃已经被凉薄的皇上亲手杀死了。
只剩下一个不会哭泣的、偏执的、不再相信情、凭恨意维持着的美丽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