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凌王新丧一月时，西丽来了人。
西丽太女西玥玲珑携太夫南宫明宇浩浩荡荡前来吊唁。
西玥玲珑和南宫明宇一进京，把带来的手下塞给皇帝派来迎接的官员后，急匆匆进了北凌王府。
紧闭一月的王府大门因为两人的到来徐徐打开，只一瞬，又隔绝了外面的窥探。
晚一步来的东陵晟，眼睁睁看着朱红大门在自己眼前关上，偏生他还不能硬闯。
在南宫明姝出宫那天，他借着吊唁来了一次王府。
那时的府门还会因为他的皇帝之尊而破例打开。
为此他还觉得自己是个特殊之时，没成想一进去，等着他的却是一柄利刃。
南宫明姝一身素白衣裙，头发全披，头顶是半明半暗的月光，再无其他光亮。
月辉从背后照来，显得女子脸色越发苍白，隐隐透着诡异的可怖。
南宫明姝出手迅速，石浪晚了一步，正要抽剑反击时被东陵晟喝退：
“退下！不许插手！”
石浪迫于他的威压，只能收剑回鞘警惕地盯着南宫明姝手上的动作。
南宫明姝并不领他的情，短匕向前逼近一步，挨上了东陵晟的脖颈，声音幽长嘲讽：
“陛下啊，是你杀了他，你不仅杀了他，你还间接害死了一村的无辜百姓。
你这个皇帝，当得可真称职，哈哈，好皇帝啊！
先杀忠臣良将，后杀子民，再抢臣妻皇姐，你——千古明君呢！”
南宫明姝每说一句，东陵晟的下颌便绷紧一分。
内心深处刻意埋藏的那点正义顿时羞愧难当，他恼羞成怒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沉沉道：
“明姝，我知道你伤心，可真正害死他的人又不是朕，朕做的那点事，只要他有本事，大可以轻松躲过。”
言外之意，他躲不过是他没本事。
南宫明姝手腕吃痛，手中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一旁的石浪轻舒了一口气。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东陵晟，你欠我一条命！”
“是，我欠你一条命，所以这北凌王府，我会为你腹中胎儿留着，留给他的后世子孙，无论功过与否绝不收回。”
他的这句承诺，可谓是给南宫明姝的孩子及其后代赐了一块免死金牌。
“你以为这就能抵消了凌霜的一条命吗？”
南宫明姝眼眶通红，倔强地不让眼里的泪掉落。
她这副惹人可怜的模样让东陵晟心底生出心疼，想伸手抚落她眼角的泪，却又被她厌恶的眼神刺痛。
半晌，他哑声咬牙道：“那你还要我怎样，明姝，让我放开你，绝不可能的。”
若换成其他女子，能得帝王如此之深爱，定然会喜极而泣交付身心许下一生一世。
可听到这话的人是南宫明姝，她只觉得讽刺。
你喜欢我，所以害死了我的夫君，然后还想和我白头偕老？
呵！
南宫明姝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神一片空无，她道：
“不放手，那我就下去陪凌霜，你要是想得到一具尸体，那你大可坚持。”
“你死都不肯跟我？！”
东陵晟不知不觉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瞪着一双凤眸厉声道。
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南宫明姝愣是一声不吭，相反的，她觉得这点疼才能压住自己内心的暴戾，免得一时忍不住真杀了他。
杀了他，就会天下大乱…
她亦曾为人君，做不出来这种祸害苍生的事。
可就这么任由他作恶，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漠然地对上他仿佛要吃人的视线，一字一句道：“死、都、不、愿！”
月光从头顶悄悄移到房顶，光线随之暗了下来，院子里干枯的枝丫被风吹得吱吱响。
或明着伺候在身边的人，或隐在暗处的人，都没人敢发一言，纷纷将头垂得低低的。
两人无声对峙，空气中有无形的刀光剑影噼啪闪过。
最后还是东陵晟败给了南宫明姝脸上落下的那滴泪。
他松开了手，妥协道：“这件事等你生产过后再说，你好好休养，朕…有空再来看你。”
说着，他就要转身走人，只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南宫明姝的声音：
“东陵晟，你欠我的，我替北凌王府问你要一份无字诏书总该可以吧？”
东陵晟脚步顿住，回眸望向她唇角勾起一抹看穿一切的讥讽，道：“赐你无字诏书，好让你在上面写上永不入宫的话吗？”
“不，只是给我一份保障罢了，万一有一天，你对我动了杀心，我岂不是连自保的资格都没有。”
“我永远不会杀你。”东陵晟心下一动，觉得这是南宫明姝的让步，遂坚定表示道。
南宫明姝把飘到脸上的发丝拂过，皮笑肉不笑道：“帝王心，海底针，我只信我自己。”
东陵晟想了想，沉声说道：“诏书可以赐你，但若是你做些危及社稷的事，我不会认此诏书。”
无字诏书上写什么都可以，要是写个江山易主，那他岂不是吃了哑巴亏。
所以还是事先说好为妙。
“放心，我对你这江山不感兴趣，要是可以的话，我甘愿自己从来都是一个普通人。”
南宫明姝声音轻轻，被夜里的冷风一吹，添了丝丝萧瑟和惆怅。
她因为往后退了一步的缘故，淡淡的月辉又重新照到了她的身上。
自青丝蔓延到周身，她整个人都浸润在柔光里，好似一阵清风，就能将其吹送到月亮上去。
东陵晟瞧着莫名有些心头空空，好像她下一秒真就会消失一样。
他急急往前一步想要抓住她，南宫明姝见他向前又连退几步，神色间全是警惕和抗拒。
东陵晟止了步，沉沉许诺道：
“好，朕答应你，赐你一封无字诏书，只要你不做危及社稷，不做断绝我俩联系的事，朕全都认。”
南宫明姝发白的唇微勾，提起裙摆欣然跪下，以头触地扬声道：
“臣妇，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府一众纷纷跟着跪地高呼万岁。
天空渐渐聚拢的黑云，在这一声声万岁中悄然散开，月光更亮了些，照亮东陵晟回宫之路的同时，也照亮了晦暗一日的王府。
东陵晟深深看了眼南宫明姝，袍角翻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