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申江水不厌其烦的回应着微风的捉弄，在这捉弄之中，璀璨的灯火接替了太阳，也比过了明月。
夜晚的城市显得更加绚烂，以至于天下间无物能与之争艳。
莫明幽受不了角落里的枯燥，所以早早的回了茶厅，在茶厅里他高兴了便看看那角落，无趣了便看看丽影，乏味了就饱饮甜茶，觉饿了便浑吞小烧。
吃着，吃着，莫明幽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你们说等我们也辟谷的时候，我们能像师傅一样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吗？”
辰柯翻了翻盘中里脊，道：“我肯定丢不了这一口。”
周媤娪则皱着眉头道：“都那么厉害了不得多吃些好吃的，那时候就不怕胖了！”
说着周媤娪看了看红枫边上的萧穹，瘪了瘪嘴，道：“我算是知道萧师傅他们的身材为啥那么好了！”
莫明幽斜撩着看了周媤娪一眼，忽然道：“我忽然觉得要是从咱们四个里挑，只有我才适合当师傅的衣钵弟子。”
他觉得跟他们比起来自己实在是个不俗的人！
许一诺不由得抬头，他从上到下的打量了莫明幽一眼，然后看了看角落，“你但凡能在那儿坐一晚上，我都觉得你了不起！”
莫明幽顿时被激起了好胜心，“你看我能不能！”
“能又有什么用呢？”一个声音忽然接道。
声音显得有些苍老。
莫明幽不由得回头，然后惊呼道：“李教授！”
李仕林一生教过的学生很多，大多都是只教过一堂课，但是对莫明幽，他的印象是很深刻的。
因为莫明幽实在是一个闲不住的学生，还是一个喜欢挑刺儿的学生。
自从莫明幽成年，他敬佩的老师就不多了，但李教授绝对是一个，他有着儒家特有的含蓄，恬淡，以及对学生有问必答的耐心。
“您怎么会在这儿？”莫明幽紧接着问道。
“有一个考察项目。”李仕林没有多说，但能说的又都说了。
莫明幽看向萧穹，“考察萧师傅吗？”
李仕林闻言一笑，摇了摇头，道：“只是听说魔都里来了个厉害的人，就想来看看。”
莫明幽闻言使劲儿的点了点头，道：“那您来对了，萧师傅是个很厉害的人。”
“有多厉害？”李仕林莞尔笑问道。
莫明幽想了想，捏着指尖道：“就差一线，跨不过去的一线！”
他很认真，他觉得李教授肯定能明白他说的一线是什么意思。
李仕林也确实明白莫明幽所说的一线是什么意思，水里的鱼和天上的鸟也隔着一线，可这一线却让鱼被叫做鱼，让鸟被称为鸟。
“你就没有问过他怎么跨过那一线？”
李仕林笑盈盈的看着莫明幽，他是了解莫明幽的。
莫明幽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就跟听不明白您的课一样，师傅讲啥我也听不懂！”
李仕林闻言不由得莞尔一笑。
莫明幽忽然问道，“李教授您知道什么是道心圆融吗？”
李仕林闻言不由得一愣，然后叹了口气，幽幽道：“天地诞生之初就给世间的一切都划定了归宿，用一种人所无法看见的规律来驱使一切，古代先贤把这种参透时间所得到的结论叫做道，把想透了这个道理的人叫做道人，可道人终究只是人，道人的心也终究还是颗人心，人心是得不到天地的圆融的！”
莫明幽愣愣的听着，然后他抬起头，道：“教授没有道心，怎么知道道心不能圆融呢！”
他虽然觉得李仕林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他心底里就是觉得，像师傅那样的人就该圆融，如若连师傅那样的人都不能圆融那什么样的人才能圆融呢？
他心里头这样希望，所以他用诘问来驳斥教授的观点。
李仕林是一个很有胸怀的人，像他这样有胸怀的人是能容人的，所以他点了点头，道：“是啊，从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可能再有道心！”
然后他爽朗的笑了笑道：“我如若不这样想，你又哪来的李教授！”
笑完，李仕林便走出了茶厅，径直的往红枫旁的萧穹而去。
这次莫明幽连甜茶都顾不上了，他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也不求听见什么，就是想知道李教授和师傅谁能争得赢。
虽然师傅说不是为了争什么！但他觉得就是争。
李仕林的脚步很轻，很缓，没有半分的急躁。
这让萧穹不由得抬起了头。
一个很精神的老头，体内的灵光生生不息，这是萧穹目前所见到的最有程式的灵光运行的方式。
这让他不由得对李仕林好奇起来。
“萧师傅好，我是莫明幽以前的教授，李仕林。”
李仕林开口，让萧穹不由得松了口气，像这样儒雅的人，最好别是潮令，也还好不是潮令。
萧穹点点头，“李教授。”
李仕林很自然的坐到了萧穹边上，与姜来是同一个位置，但是李仕林的肩也耷得很深，他看着春申江水，看了很久，静静的道：“我都不记得我多少年没有像这样的看过春申江水了，变了，好像又没什么变。”
萧穹点了点头，“水永远都是这样，也一直都是这样，我就喜欢他的这样！”
李仕林点头，然后忽然道： “你们是走老路的人，老路好走吗？”
萧穹轻轻的回道：“安静，平稳，说不出好走还是不好走，但我们喜欢这样走！”
“你们的路呢？好走吗？”萧穹也问道。
李仕林笑了，“比你们可要好走得多，我们讲方法，有程式，是天下人都能学的法子，就是还差些经验。”
李仕林的话语里透着丝期望。
李仕林的期望，却让萧穹叹了口气，他幽幽的道：“如果您是来找我要经验的，那您就真的错了，我给不了你们什么建议，我们走得越远，就越给不了什么建议。”
李仕林摇了摇头，道：“不，不，不，你们走得越远，越能让我们知道些东西，心苦大师就让我们知道了很多东西。”
萧穹觉得有些别扭，“我不是和尚，也不想被人研究！”
李仕林闻言，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然后很认真的问道：“扬朱之言，萧师傅以为如何。”
萧穹吐道，“大道最公平，莫过于此！”
李仕林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是说不通了。
但他本来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所以他转而道：“萧师傅如何看待龙？”
萧穹不由得看向李仕林，“你们想要！”
李仕林眉眼作笑的点点头，颇有些老而弥奸之感，他轻轻道：“人能有今日实在不易啊！如若是弄明白龙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搞清楚它们的诞生，那对世人来说会是怎样的一种大利！”
说完李仕林便笑看着萧穹。
萧穹怎么会不明白呢，所以他轻轻的道：“有两条龙是一定要见尸的，如若没有它们的尸便是我的尸，你总是能得一样的。”
李仕林闻言不禁眉头一皱，他直盯着萧穹的眼睛，语重心长的道：“你是人！”
李仕林想说很多，他最想说的是人是不会看着人去死的。
他还想说，人是懂得趋利避害的，他想告诉萧穹该跑的时候就得跑。
但是萧穹只是静静的坐着，就好像和身旁的红枫一样，甚至连呼吸声都已经被隐没。
夜已深，这个时候，即便是魔都的春申江畔都已经少有人影。
只有风的声音，只有远处汽车掠过的声音。
李仕林很久很久没有觉得世界是这样安静的了，安静得他甚至感受不到萧穹的存在，安静得他甚至觉得寂寞。
像他这样的年纪已经耐不得寂寞了，像他这样的年纪也最怕寂寞，因为像他这样的年纪的人已经感受过死亡的迫近。
死亡迫近之时最恐怖的便是寂寞。
可萧穹不同，他是个把自己的死亡都纳入了那种寂寞之中。
李仕林开始觉得这个人真的能有一颗圆融的道心，这是抛开他的理智之后，唯一的感觉。
他是不相信感觉的，可是感觉就是感觉，不会因为不相信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