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连续喝了两天的药，南宫翊总算是好了。
银月渐渐升到高空，灰云渐渐遮住月光。
南宫翊惆怅地躺在房顶上喝着酒，时不时传来长长的叹息声，惹得乌云更加密集。
高勤就是睚眦兽。
睚眦是龙王次子，嗜杀喜斗，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前在古书上听说过他曾经下凡吃人，还是明泽神君和灵神二人下凡捕捉才带去了九重天司法神殿处置，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他又下凡为祸苍生了。
不过睚眦兽怎么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他强大的神力呢？
莫非他被封印了神力贬下凡投胎转世了？还带着记忆？！！
难怪自己被他玩得连渣都不剩，真是不公平！！！
话说明泽和灵神二人到底是谁啊，怎么睚眦下凡他二人却销声匿迹连个影子都不现……
还让自己来拯救苍生，天呐，这得多高看自己啊。
酒意上头，南宫翊昏昏欲睡了，许久之后，撑着头的手猛地一滑，他惊醒，睁眼向下一看，一抹红影站在屋檐下。
艳艳无双的皎皎公子立于月轮之下显得格外萧索孤寂。
南宫翊微微一怔，有些慌，“哥哥你怎么在这？你什么时候来的……”
慕容轩皱眉道：“紫竹林最近不安分，我察觉到动静就来了。我说你房间里的床满足不了你吗，喝酒就算了，非得睡房顶？”
什么不安分，分明就是酒瓶摔碎声把慕容轩引过来的。
南宫翊脑袋昏昏沉沉，胡乱说：“我不知道……”
慕容轩脸色有些难看了，忍着心中的邪火，给他找借口，“哦～我知道了，你肯定又梦游了对吧？”
南宫翊哑口无言。
“滚下来。”慕容轩翻了个白眼道。
“啊……哥哥，你别生气嘛，我……我这就下来！”南宫翊猛地起身，腿麻了，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下来。
“啊啊啊！哥哥快接住我！”
慕容轩正有些闷气，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南宫翊向他扑过来。
？？？！！！
慕容轩下意识搂住他，两人重重的摔倒在地，慕容轩背朝地硬生生地倒下去摔在地板上，疼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南宫翊额头不轻不重磕到慕容轩肩上，头更晕了，许是房顶上的寒风吹得他有些发冷，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慕容轩温热的气息，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梅香。
南宫翊微微抬起头，他俩近在咫尺，温润的气息带着淡淡果酒的香甜喷洒在慕容轩脸上湿润润的。
慕容轩脑子瞬间一片空白，眼神迷茫的望着南宫翊，南宫翊也是迷茫看着他。
好一会儿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慕容轩心中乱如麻，于是找机会责骂道：“刚入深秋，夜深之际容易着凉，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还想喝药是吧？”
他一把扯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南宫翊身上。
“路都站不稳了还好意思喝这么多酒？”慕容轩替他系上带子。
南宫翊心底酸软，深夜的冷风吹得他彻底清醒，或许本来就是清醒的，可他就当自己醉了，南宫翊埋在慕容轩怀里，眼眶湿润，黏糊糊喊道：“哥哥……”
慕容轩身体僵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道：“你又怎么了？”
“我知道不是你，我相信你的……”南宫翊眼角溢出泪水。
慕容轩愣了一下，沉默。
许久后，慕容轩缓缓吐出几个字，“你别哭了，衣服湿了。”
南宫翊撇嘴，难过道：“我衣服没湿。”
慕容轩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道：“是我的衣服湿了！”
南宫翊一听，更加难过了，“我这么伤心你关心衣服……”
“那你要我怎么样？敲锣打鼓沐浴更衣？”慕容轩没好气的把南宫翊从他身上扒开。
南宫翊破涕为笑，哄着，“我，那你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别生气。”
“我根本就没生气……”慕容轩嘀咕道。
2
中午，慕容轩坐在亭中看着小池子出神。
寂静的天空划出一道刺耳的鸣声，乌云布满天空，直到最后一片云遮住光亮，天空开始点滴着雨水。
慕容轩这才抽回思绪，道：“陈叔，帮我把院里的雏菊盖上吧。”
说罢，雨像冰雹一样倏然而下，千万伞兵掉落入大地之间，绒球似的雏菊花昂首挺胸，紧紧簇拥在一起，可终究是禁不住雨水的摧打。
没人回应。
他叹了口气，打着伞看了几眼雏菊，有的已经光秃秃了，“算了，风雨摧残也是它的命。”
“救得回救得回，我这就找人拿油纸去盖，少主先回房休息吧！”陈叔小跑过来。
“不用了，油纸再撞就完全秃了。”慕容轩转身离去了。
幽静的竹林还有一个小石潭，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水尤清冽。
“小白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乱跑啊。”一道声音传入耳中。
慕容轩寻声望去，那白衣少年眸中清澈，温润如玉。
他抱着兔子将它放进窝里，小家伙很乖顺没有挣扎，旁边还有几只不听话的到处乱窜。
南宫翊并没有在乎自己一路跑过来淋湿了全身，鼻子也冷的通红，只为关心小兔子有没有淋着。
南宫翊感觉身后来了人，并且头上没了雨水的冲刷，他回头一看，那个人撑着伞大部分面积都倾斜到自己这边，而他肩上的衣服已经开始湿润了。
“哥哥其实你不用耗费灵力的，我……我回去换身衣服就是了……”南宫翊嘴上说着，心里面一阵暖流，但看见慕容轩眼神中带着不容反驳的神色，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慕容轩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还嫌自己身体不够差吗？你信不信我把它们扔出去。”
“我下次注意，别生气嘛。”南宫翊甜甜一笑，“还有，谢谢哥哥～”
慕容轩一愣，脸色微红，“我走了。”
慕容轩站在书房门前，深深的看慕容明一眼。
慕容明年轻英俊，墨发如瀑披散在肩头，英挺的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
“父亲……”
慕容明正在翻阅古籍，见来人是慕容轩，面色温柔道：“轩儿？你有什么事吗？”
慕容轩揉搓着衣袖，因为当年后山害南宫翊的事，慕容明对他一直都带着失望，两人又都是臭脾气时常吵架，久而久之，互生嫌隙……
慕容轩从来都捉摸不透，他甚至觉得父亲不爱他，只爱乖巧懂事的弟弟。
慕容明又因为修为频繁的削弱，这些年时常闭关，一年都见不着几回。
“轩儿”这样亲昵的呼唤还是很久以前了……而慕容轩也早已从阿爹变成了“父亲”，多了敬畏也多了疏离。
慕容轩道：“我头上的抹额你嘱托我沐浴都不能摘下，是因为它是抑制煞气的法器，可为什么我的煞气还是泄露出来了？”
“修道最忌心存杂念。”慕容明眼神冷了下来，“心不静则乱齐行，你心中若没怨气这些煞气又如何干扰你？”
“……”慕容轩捏了捏拳头，幽怨道：“怨气？哼，我何时有了怨气父亲难道不知道？我是人，终究会有感情，就比如我恨那些肆意辱骂我的人，就因为我天生煞气，我的心便是坏的，他们恨不得用最恶毒的心思揣摩我！你也是，从未相信我！”
慕容明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闭上眼睛，痛苦道：“轩儿，你若是生出心魔，我救不了你的。你静下心好好修行煞气就不会泄露出来，庇佑苍生也是你的责任，莫要再任性了。”
慕容轩冷笑，“我任性？！我的确没您那么博爱大爱。我这么多年求过什么，你的信任有这么难吗？”
“我……”慕容明愣住了，一瞬间愧疚感弥漫着神经。
“你和娘亲早已位列仙班，长生不老，以后还会有孩子，当初你发现我天生煞气就该杀了我！”
慕容轩转身要走，他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儿和他吵。
“怨憎会是心魔的源头，修仙之人走火入魔是会死的！”慕容明有些怒了。
慕容轩发火了，“那你现在就杀了我！你知不知道，我就像瘟神一样让他们避之不及，就连南宫翊接近我，他也要被我祸害，所以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慕容明心中一梗，他放柔了声线道：“对不起……阿爹只是想让你好好的活着。”
慕容轩眼神淡了下来，道：“可我要的不是这些。”
慕容轩咽了口唾沫，还是有些不死心，道：“以前我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你都恨不得给我摘下来，到底是什么时候你变了，难道你也以为我天生煞气，便性本恶？”
慕容明愣住了，不是的，他没有！
慕容轩忿忿走出去，但没走两步身体忽然一阵脱力，意识也开始模糊，慕容轩抓住门框以为刚才自己太激动了体内煞气才开始作祟，他晃了晃头试图清醒过来，不曾想越来越严重，一下子晕厥过去。
“咚”的一声，慕容轩摔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屋内，慕容明听到声音立马瞬移出去，他扶起慕容轩大惊道：“轩儿！”
3
慕容轩双目紧闭，即便是睡觉这种轻松的事，他的眉头也拧紧着，仿佛像解不开的愁绪。
罗芙略懂一些医术，她照顾着慕容轩，眸中湿润，神色担忧又焦虑。
“明，到底怎么回事，轩儿今早不是好好的吗？会不会是他身上的煞气日积月累伤害到他的身体了？”
“……”慕容明喉咙一哽，心虚不说话。
直到医仙诊治了好一会儿，几根银针插在慕容轩的头上，又施法。
“怎么样了？”罗芙问道。
医仙踌躇半响，又像是确认什么的，半盏茶时间他道：“少主三魂很弱，往后还是要控制一下煞气，不然煞气会食他心中怨念日益成形，怕是会吞噬他……”
在一旁静静沉思的南宫翊终于慌了一瞬，贝齿紧张地咬着下唇，前世慕容轩一直都好好的从未出现过这些问题，这一次怎么就变了？难不成……是高勤？
罗芙倒吸一口凉气，焦急道：“轩儿这孩子什么都不和我们说，我们都不知道……”
慕容轩睫毛动了动，渐渐睁开眼睛，呆滞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不看他们。
见慕容轩转醒，罗芙大喜，“轩儿你跟为娘说你哪不舒服？”
慕容轩起身看着她并没有回答。
罗芙顿了顿感觉他有些不对劲。
此时，外面窜出一个影子，一团青色的东西忽然闯了进来，他一下抱住慕容轩哭哭唧唧道：“阿轩啊，听说你晕倒了，你没事吧，你不要吓师兄啊！呜呜呜！”
“嘶…”慕容轩被他这么一抱，撞的头有些晕。
啧……慕容明和罗芙同时揉了揉眉心对这个玩意有些无语。
这玩意是九仙山的掌门，慕容明的师侄，先掌门渡劫飞升去了九重天，于是特意将位置传给了慕容明，可他没兴趣，又传给了岳明镜，这夯货三百多岁了还跟个孩子一样没头没脑，慕容明时常气得吐血。
“掌门师兄，你要不……先放开哥哥？”南宫翊扯了扯嘴角，看着慕容明一脸黑线不由得替他捏汗。
岳明镜一顿，才发觉自己失态了，他又将目标转移到南宫翊身上，他开始抽泣，说道：“乖师弟，你病好了吗，都怪师兄前些日子被那群长老缠着抽不开身，你不会怪师兄吧……”
说着他抓着南宫翊左看右看。
“唔……这都半个月前的事了，我早好了。”南宫翊被他折腾得想晕过去。
慕容明瞥了他一眼，一把揪着他的耳朵，拖到一边说道：“你可真忙啊，溜出去耍了半个月！扯什么长老缠着你？”
“我…我刚刚回来……还差半个时辰才有半月，看在我提前回来的份上饶了我吧……”岳明镜歪着脑袋不敢挣扎。
“呵呵。”慕容明手上加了点力道。
岳明镜痛苦地向罗芙求救。
罗芙无奈，转身照顾着慕容轩。
无情！岳明镜哼哼唧唧一番。
“娘亲我没事。”慕容轩面无表情说道。
罗芙却是面色僵了僵，面对儿子忽然的疏离，罗芙有些伤心道：“轩儿……”
慕容明心虚地低了低头，要是罗芙知道自己刚刚和儿子吵了架她一定会生气的。
岳明镜凑到慕容轩面前，安慰道：“阿轩别难过，师叔一定不是故意和你吵架的。”
罗芙看了一眼慕容明只是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而慕容明却感觉如临大敌，额头直冒冷汗。
他怨恨地瞪了岳明镜一眼，愧疚地对慕容轩道：“轩儿，阿父也是第一次做父亲，不知道该如何教你，有些话可能……说的太重了，我只是……”
“父亲说的对，是我太任性了。”慕容轩依旧冷淡道。
慕容明：“……”
“轩儿，你好好休息，娘和你父亲还有事。”罗芙说罢便拽着慕容明出去。
岳明镜则是暗自偷笑，叫师叔把他耳朵揪那么疼，活该。
“你还有脸笑？”慕容轩看着岳明镜嘴角都要裂到耳后根了，心中腾出一股躁气。
“哎呀，你刚刚不是完美配合我嘛，你看师叔又要遭了，解气吧？”岳明镜摸着鼻子说道。
慕容轩瞪着他，心梗都要气出来，“滚！一个时辰内不想看见你！”
“你无情！”岳明镜嗔怪道。
慕容轩气得一把将被子盖住头躺下睡去。
南宫翊见状眼疾手快地拉着岳明镜出去，“掌门师兄我有正事要和你说，走吧！”
南宫翊关上门一路把岳明镜拽出了紫竹林。
傍晚，慕容明在慕容轩房间待了一会，两人又聊了一会但效果依然不佳，慕容轩和慕容明全身上下就嘴巴硬，不愧是父子。
慕容明出来时，南宫翊正站在远处偷偷观察着里面的动向，听墙角被逮了个正着，南宫翊顿时窘迫不已。
慕容明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抓住他的手腕用灵力查看了一下，顿时面色不愉。
“你身体畏寒，落下寒疾这可如何是好？是阿爹的错，竟然又让你受伤了……”慕容明眸子混浊，愈发的自责和痛苦。
南宫翊愣了一会儿，记忆中，慕容明每次看到他受伤眼中都带着无尽的痛苦和自责，明明有的时候是一些小伤，慕容明都小题大做紧张得不行。
记得五年前在后山被魔兽所伤命悬一线时，慕容明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似乎自己真的死了，就会要了他半条命似的。
那时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听见慕容明有些哽咽的颤音，“我已经够对不起他了……我不能让他的儿子……这一世，我绝对不能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岳明镜的忽近忽远声音回荡着，“师叔……你耗尽一身修为已经做的够好了……南宫……不会怪你的……莫要再自责了……”
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那时意识模糊，压根就没听清楚，现在想想疑点诸多。
慕容明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都是一副久经沙场满脸戾气的将军，一个眼神可以让人不寒而栗，没想到，他竟然会有如此紧张与痛苦的一面……明明自己只是他的一个养子而已，自己何德何能得他如此关爱……
南宫翊以前活得太随意，太自在，以至于忽略慕容明对他的好，完全是补偿，是悔恨……
为何是这种情感，南宫翊百思不得其解。
“心事重重的，有什么疑虑？”慕容明抬眼问道。
南宫翊回神，道：“不是哥哥，是他救了我……爹爹……哥哥不善言辞，其实他心里很在意你的，莫要因为这些互生嫌隙……”
慕容明叹息，点头。
南宫翊打量着慕容明，还是忍不住问道：“爹爹……我问你个问题……”
“问。”
“你有事瞒着我吗，比如我的身世……”
慕容明面色僵了僵，片刻恢复正常，“不曾，该知道的你都知道……”
南宫翊点头，他也没指望慕容明说实话，关于自己是鎏金莲的事，总有一天，他会知晓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