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烟桥闻言，明显怔愣了一下，眼睫轻颤，随后抬眼看向凤遇竹：
“……北蛮？”
北蛮，她自然是知道的，听过，也在书上看过。
北蛮之地，朔风凛冽，旱魃肆虐，土地贫瘠，然其民性刚烈，勇猛善战，尚武之风盛行。虽地不宜五谷，却矿藏丰富，是以冶炼锻造之术盛行，名扬四海。
反观天朝，坐拥中原，四季更迭有序，土地膏腴，农耕文明绵延千载。百姓擅农耕之术，以勤劳智慧耕耘田亩，收获丰饶。百姓安居乐业，无饥寒之虞，疆域辽阔，物产丰饶，故而发展迅猛，远胜北蛮。
昔日，天朝与北蛮相安无事，各守一方。然北蛮冶炼之术日益精进，野心渐生，不再满足于偏安一隅，遂将贪婪之目投向中原沃土。北蛮铁骑如流，刀光剑影，一路南下，势不可挡。然北蛮虽骁勇，天朝却文明昌盛，文治武功皆备。且天朝已深谙火药之秘术，凭此妙法，打造出威震四方的火铳。此神器于烽火连天之地，威力尽显，令敌胆寒。是以将士英勇扞卫边疆，终力挫北蛮，护佑住疆土子民安宁，守得一方天地祥和。
小竹要去北蛮……
“……打仗吗？”
柳烟桥自然不会有什么天真的想法，想必这两日凤遇竹的异常便是因为此事，如今又这样严肃地说出口，她又是武将，去北蛮，除了打仗还会是什么呢？
凤遇竹点点头，没有说话。
天朝与北蛮一战后赔款万两黄金，并签下和平盟约，立誓互不侵犯。如今尚还未到盟约期满之日，边境烽烟又起。
柳烟桥唇瓣动了动，似乎是有许多话想说，可最后说出口的，只有短短几个字：
“去多久？”
“……不知道。”
空气沉默了下来。
“一日后……那便是……”柳烟桥表情并无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声音很轻，轻到微微发颤，“……明日？”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什么时候？”
凤遇竹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原本是辰时，但计划有变，改到了酉时。届时，我会在城门外集结军队……”
凤遇竹并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因为她注意到眼前人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柳烟桥唇色渐渐发白，她想问问凤遇竹，想问问此去是否凶险，想问问路程多长，想问好多好多。可她又不敢问。她怕问上一句，就让不舍绊住这人的脚。
凤遇竹有个宏远伟大的志向，她要驰骋疆场，她要建功立业，她要海晏河清。柳烟桥却藏着一份深深的私心，她想凤遇竹平安，想凤遇竹顺遂，想让她的小竹做一辈子的清闲武将。
凤遇竹的愿望是海晏河清，而她，亦是。
“姐姐……”
眼前人覆上她的手背，
“你不要忧心。”
凤遇竹笑着，有意耍宝：“你不知道，我打仗可厉害了！”
“而且，此次我可是将军，我这样厉害，还不得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她说着，做出一个挥剑的手势。
柳烟桥看着她，将军，听起来多厉害啊。
可这两个字又能保证什么呢？将军也是人，将军也会受伤，将军也会死。甚至，将军更危险。
但她不能矫情，她不能让自己成为绊住凤遇竹的人。她该支持她去做想做的事，
柳烟桥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化作一个浅浅的笑。她轻轻反握住凤遇竹的手，柔声道：
“嗯，我知道，我相信。”
她的声音像风一样，随车帘轻轻飘出，然后慢慢散开在空中：
“所以……下次，你要第一个告诉我。”
……
次日早晨下了一场雨，近午时才放晴，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大地上，泥土中的雨水被慢慢蒸发。
日头移动得很缓慢，可离别总是躲不掉。尽管给自己做了一整夜的功课，等到真到了这一刻，柳烟桥还是做不到心境平和。
两边战事告急，凤擒天与凤遇竹各奔两方，竹婉秀与柳烟桥各送一程。
“报告将军！”
京城北门——
一名士兵匆匆跑来禀告。
“粮草、军械、马匹皆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他的声音铿锵有力，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毅。
“好，”凤遇竹目光如炬，声音坚定而有力，“传令下去，全军整备，三刻钟后出发！”
士兵领命而去，城门前顿时忙碌起来。士兵们纷纷整理装备，检查马匹，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征程。
柳烟桥静静看着这人，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凤遇竹穿戎装。那身玄色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将她整个人衬得更加英挺。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往那儿一站，肃杀之气尽显。宛如一尊不败的战神，令人望而生畏。
凤遇竹平日在柳烟桥面前总是活泼的，但不论何时，身段仪态却从不曾难看过。
许是世家贵族出生的孩子连仪态体态也有过严苛训练，就像是日积月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从容自若，她只是静静立在那儿，浑身的气派就让人无法忽略。
柳烟桥轻轻唤了她一声：“……小竹。”
凤遇竹循声转身，一阵微风刮过，她被束起的发丝随风轻摆，额前的碎发轻轻拂过那双深邃的眼眸，她视线落到柳烟桥身上，眼底漾开细碎的柔波，随即快步向她走来。她唤她时语调总是上扬：“姐姐。”
柳烟桥看着面前人，心中五味杂陈。上前两步，伸手帮她理了理铠甲，轻声道：“冬装都带上了吧？此行路途遥远，北蛮又是苦寒之地，你记得夫人与我的嘱托，要好生照顾自己。”
凤遇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姐姐放心，我会的。”
柳烟桥鼻子有些酸，点点头，手上动作不停：“你……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归来，若是得了空，便写几封家书回来。”
“这个姐姐不必多说，我自然会的。”凤遇竹道，“只怕届时一日三封家书，姐姐要嫌我烦人了~”
柳烟桥被她逗笑，眼中含泪，抬眼看她，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凤遇竹看着眼前人泛红的双眼，轻轻握住她的手，表情收敛变得严肃，缓缓开口道：
“生当复来归……”
“够了……”不等说完，柳烟桥便伸出手指覆住凤遇竹的唇，不让这人继续说下去。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头缓缓低下又扬起，顶着通红的眼眶看着眼前人，声音有些哑，“……这一句，就够了。”
太阳逐渐下沉，日光自西天洒落，金黄与殷红交织，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群山在落日的余晖中宛如被镀上一层金粉，熠熠生辉。
大片的金黄将凤遇竹周身漂得发亮，她在万人注视下跨上马背，这一刻，天地失色。只留银鞍白马，绝代风华。
她紧握缰绳，目光坚定而深邃。马儿轻嘶一声，扬蹄欲奔。
启程的号角响彻天际，士兵整装待发。三军肃穆，只待她一声令下。
凤遇竹深吸一口气，微微扬起头，声音洪亮如钟：
“出发——！”
马蹄声声，尘土飞扬，踏碎了一地的夕阳余晖。
凤遇竹身量不俗，连跨上马背都高人一头。柳烟桥站在城墙上，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又或是不舍绊住了马蹄，凤遇竹擒着缰绳，缓缓调转方向，抬起头，与城墙上的人遥遥相顾。
这样的距离不大看得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可柳烟桥知道，她没有在笑。
大概也只有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才会不掩饰难过。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柳烟桥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她想说什么，可最后却只是将手掌覆上自己的心口，就这样静静望着城下人。
二人相顾片晌，凤遇竹才终于收回视线，沉下眸子，轻夹马腹，白马长嘶一声，扬起四蹄，绝尘而去。
城下的黄昏，好似一场盛大的谢幕。
城墙上红衣似火，在落日的衬托下更显妍丽，凌冽的风将她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她立在城头，凝视着远方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瞻望弗及，泪湿满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