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十点半了，还不回家，你妈不着急？”
高考前夕的晚自习早早下课，学生们抱着沉甸甸的书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向着宿舍或校门的方向慢慢踱步。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今天注定是个不眠夜。
“有什么好着急的？呆在您这里，我妈比把我放在家里都放心。”少女比对着答案打满了对勾，唇角的笑容就扩大了几分。
“稳定发挥，糖拿来。”
指腹有着厚厚笔茧的爪子凑过来，摇晃着抓了抓空气。常年不正确的握笔导致食指与中指有些微微变形，但不妨碍这是一双很漂亮的手。
“我这点巧克力，全让你造没了。”两颗锡箔纸包裹的小圆球被扔进掌心滚了两圈，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就当作是补偿了。”抵了抵含在腮帮的巧克力，她将错题集和演草纸摞好收起来，瞥见桌角上消息提示框一条接一条的屏幕，扬起眉噙笑着调侃：
“我可不敢再拖，我家里人不着急，老师家里可催得紧...推荐我来找您补课，傅老师估计后悔死了。”
祝影翻了个白眼，将手机随手放进口袋里面，起身甩了甩指尖晃晃悠悠的钥匙串。
“走吧？”
“祝姐不先回复一下嘛？”
“也就两步道的事。有什么话要说，等会见了面，可以亲自开口。”
“哇哦...那姐夫在哪里等着？我走另一个门，和你们避一下。”
“这有什么好避的？我们又不亲嘴。”
“......哎。”少女扯着书包肩带掂了掂，抬眸上下打量了祝影一眼，然后叹了口气。
“如果我能长这张脸的话，是不是也能和老师一样没情调还受人喜欢？”
“那你想多了。”她挥挥手示意小姑娘赶紧跟出来，关掉教学楼最后一盏灯后关门落锁。走廊的声控灯一路走一路亮，伴随了某人恬不知耻地哂笑：
“内在美懂吗？内在美。我就算变成路边的石墩子，也会有人把我扛回去揣进被窝的。”
“真的不是喝醉糊涂了吗....”
“...这你别管。”祝影抬手摸摸鼻尖。
“好自恋哦。”
“嗯？”
“我奶奶坐月子我急着回去看我爸是男是女先走一步了老师拜拜！”
踩掉车闸跨坐蹬踏板一气呵成，祝影站在门口的路灯下眨眨眼，看着少女和她的单车晃晃悠悠远去，变成黑夜中的小光点，只余清脆的车铃回响在寂静的街道。
车棚外的昏黄路灯下，黑色卫衣短袖的少年很是可疑地蹲在路边，系在腰间的外套拖在地上晃来晃去，已经沾了一层灰土。
祝影放轻脚步走过去好奇探头，路灯下很是热闹——排成队的蚂蚁被少年随手折的狗尾巴草打乱阵型，骂骂咧咧地和这个捣乱的坏家伙开战。
戴着耳机的坏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心情愉悦地哼哼着，随手拨开蚂蚁的同时还在地上划了几个小爱心。
“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因为今天该轮到我来接姐姐回家...欸？”少年精神一振仰起头来，欢呼着扔掉祸害蚂蚁的凶器狗尾草站起身。
“欸，当心。”一个腿软踉跄险些跪在她面前，祝影抬手托住少年的手臂把人提起来，粘粘草一样的家伙就很自然地贴上来，埋在她颈间蹭了蹭。
“今天怎么这么晚嘛...腿都蹲麻了，噼里啪啦的。”
“不小心忘记时间了，让你久等。”某人脚麻有些迈不开步子，她就半拖着他一点点挪步，影子被身后的灯光拉得格外长，少年坏心眼地想要踩一踩，险些把自己绊倒。
“慢着些，别皮了...腿麻就老实点不要跺脚，会损伤。”
“好哦。”蔚期阳依言安分下来，但没消停太久，又时不时悄悄抬眸看她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弯起唇角。
小狗真的很藏不住心事，笑意牵扯带起肩膀抖动，想忽略都难。
“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哈哈，你看我们现在、现在这样子像不像...你在扶老爷爷过马路？”十字路口的街灯下，少年的眼眸映照闪烁的灯火，簇拥着装点同样噙笑的面庞。
“等到很久很久以后，我变成皱皱巴巴的老骨头了，你肯定也是这样。扶着我一步、一步地挪，还要时不时提个醒，‘别皮了’、‘老实点’。然后我就摁着啊着，转头就忘记你说的话，就像现在这样，哈哈。”
“...倒是符合你的性子。既然知道自己这个德行，未来几十年也不打算改吗？”
“我才不要改，姐姐不就是喜欢我这样子吗？”等红绿灯的过程实在有些无聊，少年又很不安分地提了提脚边的金属拦路桩，没骨头似的挂在她身上撒娇晃了晃：
“等我老了也不要和那些老头老太太似的听曲儿下棋，要玩就玩刺激的。蹦极、攀岩、滑翔伞...我买几份保险，受益人写你。”
“...会被纳入保险公司黑名单的吧？”
“要是老得走不动了，我就坐电动轮椅。你在身边的话就推我晒晒太阳，你不在身边我就开轮椅出去飙车，然后回来再挨骂，嘿嘿。”
“...蔚期阳，你是不是喝醉了？”
“昂！就一丢丢，一...不对、不对...我还没醉呢。”少年摇了摇头，踮起脚吧唧一口亲在她脸上，然后心满意足地咂咂嘴，把手揣进肚子上的卫衣口袋里。
“好啦，现在我是真的醉啦。”
有稀里哗啦的声音从少年肚子里传出来，祝影伸手进去掏了掏，很轻松地从任由摆布的少年兜里摸出来两大团塑料糖纸。
酒心巧克力啊，那没事了。
也不奇怪为什么她走了这一道都没有反应过来不对劲。少年情动下分外兴奋的信息素黏黏糊糊地贴来贴去，鼻子除却蛮横不讲道理的向日葵香就没有旁的气味被捕捉到。
再加上这家伙清醒时的模样也没比醉酒时正常多少，祝影走了这一路还真没发现哪里不对。
快乐小狗几十年以后变成阳光老头的描述太美，以至于他敢说，她都不敢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象。
“一杯倒还敢吃那么多酒心巧克力，小狗吃酒可是会死掉的。”她叹了口气，点点他的鼻尖，走了两步复盘了一下，又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
“那不对啊，为什么几十年后七老八十的我还要扶着你、给你推轮椅，我不会老的？”
“嗯？”出乎意料的，挂在她身上的少年松开爪子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又仔细整理了一下衣摆，神色认真地像是在进行什么加冕仪式。
祝影不解垂眸，却在低头的一瞬间撞上踮起脚尖迎上来的吻，也和那双清亮的狗狗眼中倒映的、缓慢流淌的星空撞了个满怀。
她听见他说——
“星星是不会老去的。”